陳情正淚汪汪抱頭，瞧見林落微真容，小嘴微微張開，竟看呆了。

  “神仙姐姐，你真漂亮~”

  林落微唇角勾起一縷動人心魄的笑意，頷首致意：“你便是陳情？”

  “嗯嗯嗯！”陳情一臉仰慕表情，小雞啄米般點頭。

  “那~~以後你與我同住此處，可好？”

  陳情一呆，歪過腦袋仰望蕭淩妖：“喜福，你剛剛不把我賣給那個壞女人，原來是要把我賣給神仙呀？”

  “嗯~~嗯？”林落微娥眉微蹙，狐疑道，“賣給，壞女人？”

  “別亂說話。”蕭淩妖又輕輕扣指敲了下陳情小腦袋，看著林落微道，“她說的是葉姑娘~~”

  蕭淩妖索性將方才之事簡單道出。

  林落微螓首微垂，沉吟道：“原來如此，葉師妹今日下山，那看來，師兄也暫時不會回山了~~”

  蕭淩妖任她自言自語，沒有附和。

  坤靈請季長垣下山無果，當麵和季長垣決裂的事情，蕭淩妖業已知曉，甚至，蕭淩妖還聽到了柳毅之名。

  據坤靈說，先前那場以自己和葉前輩為中心的荊州之亂，背後操縱一切、意圖複製當年那場大追殺的，應當是那位繡衣獨一人的執法大人。

  甚至極有可能，那封泄露繡衣正在衡山北麓追查七殺下落、一日之間傳訊整座江湖的書信，也出自柳毅手筆。

  等林落微沉默下來，蕭淩妖便問道：“二師兄說，那個名為柳毅的繡衣執法曾來過衡山，還斷言我會至衡山，依你所見，他是怎樣的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蕭淩妖想剿滅繡衣，自然得知道繡衣中都有哪些值得注意的人物。

  “他~~”

  林落微眼神明顯恍惚了一下，“他明明雙目已盲，隻與我遙遙對望了一眼，便叫我平白生出了無所遁形的錯覺。”

  隨即，她搖頭否定道，“不，那肯定不是錯覺~~”

  雙目已盲？

  蕭淩妖緊皺眉頭，默默記下這個訊息，又問：“隻一眼？”

  “嗯。”

  蕭淩妖不由沉默。

  一眼，一句話，那位繡衣執法便左右了季長垣的心思，迫得季長垣慌不擇路奔赴湘水，一劍重傷陳峰~~

  “屋裏說吧，外邊風涼。”

  既已分心，林落微索性也不養劍了，任由那柄池魚沉在潭底，引兩人入了草廬。

  蕭淩妖和陳情皆是好奇地打量裏屋陳設，這不隻是陳情頭一回上棲真峰，也是蕭淩妖第一次進這間草廬。

  林落微耳根微紅，悄然吸一口氣，轉瞬間恢複如初。

  知道蕭淩妖要帶陳情來，這裏提前收拾過了。

  若不然，留有許多女兒家的東西，實在不方便。

  草廬內如今幹幹淨淨，床鋪上都不見被褥，絲毫沒有住過人的煙火氣。

  眼見師徒兩人默默盯住了床邊一人半高的大木櫃，林落微輕咳數聲，勉強將兩人目光勾回。

  她道：“大師兄已決意下山，師尊的意思，論劍之後，我便繼任衡山掌門。”

  “該說一聲恭喜，還是~~”

  蕭淩妖言盡於此。

  林落微眼波微漾：“師尊那一劍，山上山下人盡皆知，我相信葉師妹能讓義盟暫時拋卻仇恨，不追求此事，但其他人，唉~~”

  “其他人？”

  蕭淩妖頓了頓，這才恍然，“泰清山？”

  “正是，自從泰山劍派和清風劍門合並之後，泰清山野心勃勃，視我衡山為囊中之物，一直想讓兩山合並，論劍那幾日，一旦有人刻意引導，怕是要橫生事端，做弟子的不能為師尊分憂，我心難安。”

  蕭淩妖聽的直皺眉。

  泰山多年前吞並了清風劍門，還妄想與衡山合並？

  野心夠大的。

  他道：“泰清山有這能耐？可我看那李知言名不符實，雖稱北李，連極境也未入，根本沒法和你相提並論。”

  林落微也沒否認，隻歎道：“你眼裏不該隻有他，泰清山這些年來欣欣向榮，遠不似本門這般青黃不接，你可知，泰清山掌門弟子有多少？”

  蕭淩妖略一思忖：“掌門弟子，四品~~莫非有十人左右？”

  衡山有五位掌門弟子，既然林落微說泰清山欣欣向榮，翻上一倍，總差不多了吧。

  林落微卻搖頭：“錯了，泰清兩派合並，潛心經營三十餘年，早已是兗州第一大派，弟子千人，據我所知，其掌門弟子足有十八人，上三品五人~~”

  “什麽？！”

  蕭淩妖破天荒懵住了，“這~~大師姐，你沒唬我吧？”

  蕭淩妖有些無法想象，泰清山有掌門弟子十八人，五位上三品？

  想想衡山，五位掌門弟子，隻有林落微一位極境，坤靈一位一品，其他三人皆是四品，兩派弟子最頂尖的戰力，林落微能壓李知言一頭，可餘下呢？

  泰清山餘下四位上三品弟子，有沒有能和坤靈平分秋色的？

  十三位四品之中，季飛流他們能勝過的又有幾人？

  “那泰清山的極境呢~~”蕭淩妖又問。

  “兩人，現任泰清山掌門和前代清風劍門掌門。”

  蕭淩妖總算鬆了一口氣。

  還好，尚在合理之間。

  任何一名極境高手，都是足以開宗立派的存在，即便身為兗州第一大派，泰清山也沒有誇張到冒出五人十人極境。

  卻聽林落微又道：“還有一位真境的太上長老，是泰清山掌門、原泰山掌門的師叔，又和前代清風劍門掌門相交莫逆，正是他，當年一力促成了泰清兩派合並，如今又說什麽要重振五嶽之風，打上我衡山的主意，雖說他年事已高，但真境修為依舊實打實擺在那裏，少說還能庇護泰清山十年。”

  蕭淩妖愣了下，眼神幽怨：“大師姐，說話不要喘氣，成嗎?”

  “喜福，為什麽不要喘氣?不喘氣會死人的~~”陳情插嘴道。

  蕭淩妖果斷弓起手指，陳情下意識抱頭，三兩步竄到林落微身後，小手揪著林落微衣袂，仿佛找到了新靠山一般。

  一大一小隔著那個天姿國色的女子，便互相瞪起了眼。

  林落微笑吟吟看著兩人，眉間一抹憂色卻始終抹之不去。

  蕭淩妖瞧在眼裏，歎道：“人言可畏，說白了，衡山已讓人揪住小辮子，泰清山且不去說他，野心昭然，趁機發難實屬正常，其實我更擔心其他人~~”

  林落微一怔：“還有其他人?”

  “嗯，那些前來觀禮的‘閑雜人等’。”

  林落微一時無語，前來觀禮的諸門諸派，皆是與昔日五嶽有所因緣，又或是和衡山泰清山交好，兩派特意邀來為自己壯大聲勢的，到了蕭淩妖嘴裏，竟變成了閑雜人等~~

  “依你之見，那些‘閑雜人等’又會如何?”

  “我想，季掌門一旦被打上不仁不義的烙印，隻要泰清山透露出半點吞並衡山的意思，他們必會一起推波助瀾，促成此事，那時泰清山時來天地皆同力，裝成迫不得已向衡山發難，也不是不可能。”

  “一起推波助瀾?”

  林落微眉頭深鎖，“你這話未免危言聳聽了，前來觀禮者，大多都和昔年五嶽有舊緣，但時至今日，已與衡山泰清山並無多少糾葛，邀請他們前來觀禮，皆因從前五嶽論劍時約定俗成，他們之中多數沒落，已成人微言輕的小門小派，甚至有些門派收不到弟子，幾代單傳，早就名存實亡，若有人敢趁機落井下石，就不怕我衡山日後擺脫困境，伺機報複?至於那些本門請來的上賓，更不會臨陣倒戈，該警惕的無非是泰清山邀來助陣之人。”

  蕭淩妖搖頭道：“大師姐你久在世外，不明白人心啊，人哪，看熱鬧從來不嫌事大，就好比朝廷殺雞儆猴，隻要殺的是個官，百姓們哪管你是什麽官，施過什麽善政，隻要地位比他們高，身份比他們大，百姓們就心中暗喜，覺得有熱鬧看，有人可以批判，那就是殺的對，殺得好。

  眼下衡山，也相當於如此處境，隻要實打實犯錯了，便是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隻要不波及他們自身，那些旁觀者就會歡呼雀躍，樂得把事鬧大，樂得看熱鬧，即便如今被揪住小辮子的不是衡山，是泰清山，他們同樣也會推波助瀾，推泰清山一把，好讓其墜下懸崖，一落千丈。”

  林落微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即使無法從中得益，也願意看到衡山沒落?”

  “嗯。”

  林落微猶豫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說的話，我不敢苟同。”

  蕭淩妖道：“所以我說，你不明白人心，武人也是人，在我看來，俠義二字，對他們而言隻是借題發揮的利器，俠義可以換成大胤律法，道德，任何名為規則的東西，處在規則對立麵，就活該萬劫不複，利益對無關者而言，遠不如茶餘飯後的談資來得實際，你想想看，比如我是那些無關緊要的觀禮者，我願意和別人聊我見證了一場普普通通的論劍，還是一場非比尋常、泰清山吞並衡山的大戲?”

  林落微僵在當場，連陳情繞到她身前好奇地上下打量，她也恍若未覺。

  蕭淩妖所說，雖極其不符合她學過的常理，可是她卻莫名覺得，事情就會如蕭淩妖說的那樣發展。

  無論重傷陳峰的是衡山掌門還是泰清山掌門，其餘人都會想著借題發揮，置犯錯者於萬劫不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