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衡山山門
作者:俏仙筆      更新:2021-01-01 05:25      字數:3350
  “至於先生教出來其他孩子,即便考不上功名,也能獨當一麵,做賬房之類的活計,掙的銀子遠多過終日沉在田裏,這幾年,我們村談不上富庶,卻也不再人人下地,跟畜生一樣過生活,大家心思漸漸活絡,尤其是那些讀過書的孩子,不少人去了鎮上成家立業,據說我家後頭的二牛,已經成了穿金戴銀的大老爺。”

  “老前輩,你別怪我鑽錢眼裏了,我一直盤算著,我和他已經晚了,來不及讀書,等小情兒大一些,我就送她去讀,她掙了白花花的銀子,我便也能穿金戴銀的,像小虎子爹娘一樣天天笑得樂嗬嗬。”

  她自顧自莞爾一笑,隨即目光便沉了下去,“但是那些什麽武學門派呢,本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偶爾某個山頭的人下山,到村裏收一兩個弟子,就再也沒有什麽風聲,十幾年前隔壁李家壩,有兩個孩子就被選上,說是進什麽大門派,爹娘歡天喜地送他們入門,可然後呢?”

  “那倆孩子資質不佳,學過幾年就被逐下山,一個不甘心,說要去闖蕩江湖,至今杳無音訊,另一個回來無所事事,也不甘心下地種田,成了村裏一霸,後來犯惡事,被官差給打死了,我心裏啊,學武除了力氣大些,更能種地,其他一丁點用處都沒有,遠不如去讀書。”

  申屠遠一陣納悶,想說這僅僅是個別例子,並不意味著全部,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江湖上各大門派,學無所成的弟子占了絕大多數,她說的雖然是個例,但確實也是那些弟子被流放下山後的縮影。

  村婦依舊在絮絮叨叨。

  她歎道:“村裏像我這樣的人,眼裏隻看著麵前的碗,計算自己兜裏的銀子,誰做皇帝不打緊,隻要日子好過了,那便是好皇帝,可誰能想到,這幾年日子好過了,他卻要去和好皇帝拚命~~”

  申屠遠終於憋不住了,道:“他想掀翻的不是徽宗皇帝,是把持朝政的攝政王~~繡衣~~”

  “都一樣的,在我們村裏人眼中,日子好了,上麵坐的老爺們就是好的。”

  村婦擺擺手,不給申屠遠辯解的機會,“所以啊,我覺得他錯了,但他終究是我丈夫,就像那坤靈一樣,明知季掌門是錯的,卻還是要用性命維護師父,季掌門掀了我老陳家的天,我這一輩子都要跟他過不去~~”

  她又望了一眼衡山,失落道,“可惜那位季掌門心中有愧,今日不會來見我的,他不敢與我當麵理論,否則呀,我能把他罵到腦袋縮進肚皮裏。”

  “~~”

  申屠遠聽她這般說法,破天荒覺得似乎季長垣不下山,才是明智之舉啊~~

  兩人邊走邊說,多是村婦唾沫四濺,申屠遠沉默。

  忽然,村婦摸了摸自己腰際,慌慌張張道:“老前輩,見著我的荷包了嗎?”

  “荷包?”

  “是呀,便是那方繡著牡丹~~”村婦形容了一番荷包長相,說到一半,猛地一拍手掌,“哎呀,我記起來了,落在鋪子裏啦!”

  她又為難地往前看了一眼,目力盡頭,已能見著蕭淩妖陳情所在的大宅。

  申屠遠同樣看了一眼宅子,說道:“我腳程快,替你去一趟吧。”

  “有勞前輩~~若是見著賣糖葫蘆的,替我買一串,方才走的急,這也忘了。”

  申屠遠無奈點頭,他早已給村婦吵得頭昏腦脹,恨不得早點回到宅裏,隻有抱著陳情時,她才不會說這麽多有的沒的。

  可老實說,申屠遠又覺她說的卻有幾分道理,以至於想要辯駁,也無從辯起。

  身形一折,就往賣紙錢鋪子行去。

  然而越接近鋪子,申屠遠越覺古怪。

  他和周全安一路伴著陳情母女至此,當然知道她自承鑽在錢眼裏,並非隻是一句自嘲,買一個包子也要討價還價的人,怎麽還會大意到忘記荷包?

  申屠遠眉頭緊蹙,腳下不自覺加快,片刻後,已至賣冥貨的鋪子。

  問了幾句,並沒有村婦的荷包。

  申屠遠臉色變了變,終於意識到不對,足尖點地,身形暴射出去。

  要遭!

  ~~

  段來跟著那名村婦,一路行至衡山山門。

  說來,他有些鬱悶。

  原本他猜那兩個護送義士遺孀的青年和老人,十有八九是義盟中人,等坤靈他們離去,便興致勃勃去煙雨樓找李知言。

  他和李知言提早前來荊州,為的就是探查七殺和義盟的消息,想見識見識義盟的義士。

  然而,大師兄一聽義盟中人進了衡山大宅,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明顯興致全無,段來怎麽問,也問不出先前究竟發生過什麽。

  一氣之下,段來自顧自尋到衡山大宅。

  誰讓他仰慕葉前輩高義,又自認有一顆俠義之心,想成為義盟的一份子呢,即便對衡山心有芥蒂,也不願錯過這次可能接觸義盟的機會。

  巧之又巧,尚未進入衡山大宅,段來便在門前看到了那名義士遺孀目送申屠遠離去的樣子。

  他正欲上前,同義士遺孀攀談,好名正言順進到衡山大宅,然而奇怪的是,那名義士遺孀卻並未進入近在眼前的衡山大宅,而是提著一摞紙錢,望著大宅方向駐足片刻,便轉身離去。

  段來心存疑惑,索性沒有現身,悄悄跟在了後頭。

  這一跟,便跟到先前發生衝突的衡山山門前。

  衡山山門,冷冷清清,正是無人值守的狀態。

  因為先前那場衝突,值守的兩名弟子受到驚嚇,提前上山換班,而下一波值守弟子,尚未來到山門。

  無人阻攔,那名義士遺孀便在山門前就地點燃火折,燒起紙錢。

  段來恍然。

  原是祭拜來了。

  她的夫君為衡山掌門季長垣所害,衡山又拒她於門外,在山門前燒紙錢告慰亡夫,倒不失為一種好辦法,既能引人注目,將此事傳揚出去,又能膈應衡山,給衡山找找晦氣。

  這不,周圍人一看衡山山門有異,又三三兩兩聚集過來了。

  可段來又覺得不夠解氣。

  這衡山劍派,簡直太可惡了,掌門帶頭做惡事,也不怕遭天譴。

  若是他大仇待報,怎麽著也得提劍殺上衡山,向季長垣討個說法。

  看著那個略顯單薄的背影,段來心中一動。

  此時,不正是拉攏人心的大好時機嗎?

  自己以泰清山的名義上去聲援義士遺孀,痛陳衡山罪責,不就既能道明身份,又能博得義士遺孀好感,以其為跳板接觸義盟,便是遲早的事了。

  不假思索的,段來興衝衝抬腿上前。

  山門下,背影漸近。

  “你回不來,我卻能過去,久等了~~”

  一聲呢喃,明明極輕,卻如驚雷般在段來耳中炸響。

  下一瞬,他的眼睛倏然瞪圓。

  眼中,那名村婦模樣的遺孀以決絕無回之姿,猛地撞向山門一側如參天古木般粗大的門柱。

  此間,突兀地綻開一朵淒豔之花。

  ~~

  嗙!

  衡山大宅的朱漆院門,被巨大外力轟然拍開。

  蕭淩妖周全安陳情三人的目光,盡數落在心急火燎撞進來的申屠遠身上。

  “回~~”

  “她呢?”

  申屠遠徑直打斷周全安問候。

  “他?”

  周全安和蕭淩妖下意識對視一眼,又瞧瞧門口,瞳孔齊齊猛縮。

  陳峰遺孀,沒有和申屠遠一起回來。

  “果然,全安,快同我一起去找~~”

  申屠遠神情有些狼狽,自從解救陳情母女的同道將她們交到他手上,他一直小心翼翼盯著,生怕出什麽事。

  這份小心的源頭不因其他,隻因那名又是母親又是妻子的村婦,始終平靜得令人心悸。

  聽聞丈夫被射殺在長沙城頭,隻是紅了紅眼睛,久久無言。

  說要來衡山理論,要和季掌門見一見,也是心平氣和。

  如果申屠遠記得沒錯,但凡身在外邊,她便一直抱著陳情,從未放下過。

  或許正是有陳情支撐著,才能讓她保持平靜,不讓外人窺見她的內心。

  可是,申屠遠見多識廣,深知這種平靜並不正常,若她如常人喪偶一樣哭哭鬧鬧,申屠遠反而會安心不少。

  他怕,平靜之後,她會迎來山洪決堤般的崩潰。

  而今日,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麵前放下陳情。

  今日也極難地,申屠遠看到她麵對蕭淩妖時淚流滿麵,也看她笑了幾次,在陳情拜師時,還說到要留下來照顧陳情學劍,出門買紙錢說的一趟話,又遠比前幾日加起來還要多。

  申屠遠本以為一切就此下去,他的擔憂隻會成為一場虛驚,一場他樂見其成的虛驚。

  然而,借口支走自己之後,她沒有回到衡山大宅。

  頭頂黑雲壓城,似有大雨將至。

  申屠遠深吸一口氣,隻覺久違地心驚肉跳,心中茫然失措。

  “前輩稍安勿躁,她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去哪兒?”

  周全安沒有冒冒失失跟申屠遠出去尋找,聽申屠遠簡單說了幾句經過,便耐下性子分析,“坤靈已上衡山請季掌門,上山路途遙遠,她應該不會獨自去衡山,既然買過紙錢,會不會去找鶴前輩墳塋了?唔~~也不對,坤靈隻說了大概位置,她若急著祭拜,自行尋找隻會多費一番手腳,也犯不著瞞著你我。”申屠遠越聽,臉色越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