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妖便不禁打了個寒顫，想到那日刀上殺氣於四肢百骸流竄，猶如千刀萬剮，比之林落微所說的萬蟻噬身不遑多讓~~

  再看林落微，同自己說這些話時從未流露出同情、尷尬，或者說安撫的意思，蕭淩妖才明白，她自始至終沒考慮過自己和季長垣的過節。

  這個柔弱肩膀必將挑起一座衡山的女子，從來都是平等待人，將自己視作平起平坐的同輩。

  在她眼裏，這份機緣顯然隻是因為前麵排著的其他人不合適，就輪到自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並無半點施恩圖報的意思。

  蕭淩妖由衷一笑。

  衡山有林落微，當興。

  蕭淩妖將謝意藏在心底，終是答應了。

  事不宜遲，便跟著林落微，繞過值守山門的衡山弟子，星夜上了棲真峰。

  棲真峰一地，蕭淩妖隻聞其名，從不見其真容。

  就著月色瞧了瞧，確實如呂秋描述過的那般，距離峰頂不遠的背陰處有一口深邃碧潭，名為幽潭。

  幽潭邊，是一間小小的草廬，林落微獨居所在。

  還有，一路上山，處處可聞鳥叫蟲鳴，唯獨到了棲真峰，再也沒聽過什麽動靜~~

  萬籟俱寂，幽靜的可怕。

  蕭淩妖此行，終於坐實了棲真峰沒鳥的傳聞。

  林落微敏銳察覺到了蕭淩妖的異樣：“怎麽了，臉色好像有些難看？”

  蕭淩妖吞了口口水，大著膽子道：“大師姐，有沒有聽過棲真峰沒鳥的說法~~”

  林落微秀眉微蹙：“自然聽過。”

  “那~~”

  “如傳聞所說，都被我殺完了。”

  “~~”

  見蕭淩妖一臉呆滯，林落微拈起劍指，信手比劃幾下：“每次心煩意亂，我就會殺幾隻鳥祭天，久而久之，再也沒有鳥敢來棲真峰。”

  看到她眼底的狡黠，蕭淩妖頓感無語。

  編，繼續編~~

  而林落微也不做辯解，徑直向草廬走去。

  臨近草廬，蕭淩妖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好涼~~

  草廬與幽潭不過相隔一丈，近了草廬，便也近了幽潭。

  越靠近那口映照著弦月的幽潭，越覺寒涼，短短二三十步距離，蕭淩妖好像來到了鵝毛大雪紛飛的冰天雪地，牙齒咯咯作響，不禁生出轉身逃走的念頭。

  這等冰寒刺骨的地方，就是林落微常年幽居之處？

  蕭淩妖著實不敢想象。

  又想，難不成棲真峰鳥獸蟲豸絕跡，是因為這口幽潭太過冰寒？

  蕭淩妖思忖片刻，否決了這個猜測，幽潭確實是寒氣四溢，可也僅僅影響了方圓三十步左右，整座棲真峰都不聞鳥獸蟲鳴，應當與這股寒意沒有多大關係。

  兩人於草廬前止步，林落微讓蕭淩妖候在外邊，孤身步入草廬。

  少傾，她抱著一方紫檀劍匣款款而出。

  池魚~~

  蕭淩妖記起在石潭鎮時齊霜霜脫口道出的名字，會心一笑。

  當初便是由齊霜霜背負這方紫檀劍匣，裏邊有紫綾裹著一柄通體水藍的長劍。

  劍名，池魚。

  正是那柄池魚引起一道水龍，洗刷整座杜府，給蕭淩妖接觸到了真相的機會。

  林落微斜抱紫檀劍匣，拒絕了蕭淩妖搭手的心意，她蓮步輕移，越過蕭淩妖所在位置，徑直靠近幽潭。

  蕭淩妖亦步亦趨跟上。

  這位風姿綽約的女子在潭邊大石上盤腿而坐，將劍匣橫置於雙膝。

  她解下柳笠，一頭如瀑黑發披掛。

  又除去麵紗，露出那張傾城絕世的臉龐。

  蕭淩妖立在旁邊，打量那張賞心悅目的麗容，又是生根發芽般挪不開眼。

  林落微似是感受到了蕭淩妖的目光，麵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惱。她輕吸一口氣，收束心神，注視著麵前深不見底的幽潭，素手撥走銅芯鎖扣，打開紫檀劍匣。

  蕭淩妖目光總算艱難挪開，落往劍匣。

  劍匣裏，散亂著一團紫綾，卻不見那柄叫人過目不忘的池魚。

  蕭淩妖有些發懵：“大師姐，劍呢~~”

  林落微豎起一根玉指放在嘴邊，輕噓了一聲。

  蕭淩妖連忙噤聲，循著林落微目光，看向幽潭。

  小小一口幽潭平靜無波，卻容納住無垠星月。

  兩人便在潭邊一坐一立，水中看月。

  ~~

  不多時，蕭淩妖瞳孔猛地一縮，眸中，那輪水中之月悄然破碎。

  波紋陣陣。

  下一刻，這口明明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其徹骨寒意的幽潭，翻滾起無數氣泡，眨眼間沸騰。

  似有什麽妖魔，攪亂了深不見底的幽潭，要從潭中脫困。

  蕭淩妖大驚失色，不假思索，本能地跨過一大步，擋在林落微麵前。

  然而頓了頓，忽覺麵如火燎。

  轉頭看看笑吟吟的林落微，蕭淩妖知道到自己反應過激了。

  幽潭翻湧的一幕，明顯在林落微意料之中。

  況且真有什麽妖魔鬼怪，自己保護林落微？

  搞搞清楚，誰才是極境高手啊，反過來還差不多~~

  蕭淩妖撓撓頭，訕笑著側身讓過。

  再去看幽潭，動靜漸止，潭底不再翻出氣泡，波紋也逐漸撫平，那輪弦月重新凝結的一刹那，有令人不敢直視的鋒銳從月中刺出。

  林落微的佩劍池魚，浴水而出。

  也不見林落微有任何動作，那柄池魚一躍脫離水麵，歡呼雀躍般跳入劍匣之中。

  林落微信手撈住池魚，一手裹起紫綾，像是在給寶劍穿衣。

  蕭淩妖也算見多不怪，又或者說，麻木了。

  林落微能琴音控劍，助自己戰勝方寒，能虛空禦物，讓枯葉懸停，從潭水中跳出活物一般的佩劍，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通俗點說，大師姐是神仙，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此時，隻聽林落微悠悠道：“你等什麽，還不快跳下去。”

  蕭淩妖“啊？”了一聲，看看林落微不容置疑的神情，才意識到林落微是叫自己跳進幽潭。

  “幽潭冰寒，可摧毀你的脆弱體魄，我養劍之後的餘韻，能助你滋養體魄，破殼重生，普天之下再沒第二個地方有此玄妙功用，你既要提升實力，此時不下水，更待何時？”

  原來如此，機緣，竟是這個意思~~

  蕭淩妖恍然大悟，趕緊解下腰間兩柄長劍，一手扯住衣襟拉開。

  “你做什麽？”林落微聲音又至。

  “脫衣服啊~~”

  蕭淩妖已扯開左半身衣物，露出胸膛，隨即看了眼一臉羞惱的林落微，手迤迤然頓住。

  男女有別~~

  手一翻，又將略顯厚重的衣服拉上。

  蕭淩妖猶猶豫豫看著潭水，心急火燎的想下去一探究竟，可又念著自己穿一身冬裝下水，會沉吧~~

  “你等等~~”

  林落微麵上飛起一抹紅霞。

  她飛快纏好紫綾，闔上劍匣，嬌軀在大石上一旋，背過身去，“可以了。”

  林落微大大方方背身而坐，反倒是蕭淩妖有點羞靦，期期艾艾道：“大師姐，你~~不去屋裏坐會兒？”

  在林落微邊上脫衣入浴，哪怕隻是沒有汙了大師姐的眼，日後傳出去，自己也會被衡山弟子大卸八塊，挫骨揚灰吧~~

  卻聽林落微道：“你要是不怕淹死，我大可以放你一個人留在水裏。”

  蕭淩妖愣了下，心中一暖。

  也是，平常身上豁開一道小口都疼得要命，幽潭冰寒撕裂體魄，那什麽養劍餘韻滋養體魄，想想就心悸~~

  這口幽潭深不見底，承受痛楚之後，能不能清醒還是兩說，還得保持浮在水麵，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虞。

  忽地，林落微反手將紫檀劍匣拋來，蕭淩妖下意識捧住。

  林落微聲音清冷：“抱著它，至少清醒時能保你不沉。”

  劍匣中空，當做浮板確實再好不過。

  林落微話未完，又叮囑道，“記住，能扛多久盡量扛，一旦昏迷，我養劍流出的餘韻攻心，隻會勞心傷神，你若昏過去了，我就會撈你出來，”

  體會到林落微麵麵俱到的關切，蕭淩妖鼻子一酸：“多謝大師姐！”

  便放下劍匣，三下五除二，脫的隻剩一條褲衩。

  頂著周圍徹骨寒意，蕭淩妖哆哆嗦嗦將衣服疊好，置於林落微落座的大石邊，這才一咬牙，抱起那方紫檀劍匣，撲通~

  落水的瞬間，蕭淩妖眼神茫然一片，覺得自己腦子已經凍得邦邦硬，僵到無法思考，除了冷，再無其他念頭。

  茫然之後的下一刻，便迎來了無法言喻的莫大痛楚，澎湃如潮，一下子湧遍四肢百骸。

  蕭淩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口中頓時鮮血淋漓，即便如此，也沒能讓自己清醒片刻。

  他此刻心神恍惚，已記不清自己是誰，又身在何處，卻能清楚意識到一身血肉在刺骨寒意下麻痹，僵硬，逐漸凍碎。

  而潭水中，又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醇厚力量滲入體內，激起自己尚未凍碎血肉，以肉眼可查地速度生長，抗衡著侵體冰寒。

  毀滅與重生，不斷拉鋸。

  蕭淩妖徹底僵化腦海中，終於又多閃出一個念頭——萬蟻噬身，林落微形容的還真是貼切。

  舊的血肉凍碎之痛，新生血肉帶來的麻癢難耐，確實如數十萬隻螞蟻覆蓋住了自己，張開尖利口器，盡情啃噬血肉。

  當初猶如將自己經絡肺腑千刀萬剮般的殺氣，比之此刻萬蟻噬身的感受也略遜一籌。

  “啊啊啊！”蕭淩妖終於忍不住，喉嚨裏發出陣陣痛聲嘶吼。

  隨著血肉拉鋸從發膚向內蔓延，漸漸地，嘶吼聲愈加高亢，到後來，蕭淩妖聲嘶力竭，喉嚨裏盡是已經全然不像人類能發出的淒厲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