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妖隻能心道我命休矣，根本來不及作其他反應。

  可是，自己那條不聽使喚的手臂快人一步，主動握上腰間長劍。

  身後，是一聲比劍光更快的琴音，鏗鏘有力。

  腦海裏回響琴音，握住劍的一刹那，蕭淩妖覺得整個世界都顛覆了。

  劍術一道，在蕭淩妖心中便是人馭劍。

  當林落微以自己的身體為媒，逼退方寒後，在蕭淩妖原本的想法中，要和方寒用劍交手，無非是林落微駕馭自己身體，用自己的身體使出高超劍術對敵。

  可如今呢?

  “抓住劍，千萬不要鬆手！”伴著鏗鏘琴音的，是林落微聚音成線的叮囑聲。

  蕭淩妖腦海裏便隻剩下握劍這一個念頭，死死抓著劍，不敢放手。

  手中那柄三兩銀子買來的劍，活了。

  水閣之中，方寸之地，數不盡的劍光劍鳴和急促琴音融成一片。

  身處驚濤駭浪般的劍之海洋，蕭淩妖不知該如何描述這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手中的劍，確確實實活了。

  自己做到，隻有竭盡全力握著這柄自行應敵的劍，不讓它脫手而出，其餘什麽都沒法做。

  至於林落微隔空借來的磅礴內氣，根本沒法在自己體內遊走，僅僅是附著體表，化作護體真氣，化解著每一劍交擊帶來的反震力道。

  蕭淩妖清楚地意識到，林落微的琴音馭劍，自己則被劍駕馭著，像極了懸絲傀儡。

  匪夷所思的手段，卻分外讓人省心。

  短暫的驚歎後，蕭淩妖已經開始分心捕捉起方寒的影子，偶爾交擊停滯中，能見到方寒臉色越來越難看。

  片刻後，兩人身影戛然而止。

  蕭淩妖眨了眨眼睛，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手裏這柄劍已指在方寒咽喉處。

  身後琴音，趨於緩和。

  方寒劍橫在胸前，沒趕得及上撩格開，頓時麵如死灰。

  蕭淩妖輕咳，依著腦海中林落微聲音道：“有美人撫琴助興，痛快，痛快~~”

  又一臉無辜看向方寒，“還打嗎?”

  方寒羞憤難當，恨不得就地打個洞鑽下去?

  嗆啷！

  他拋落手中長劍。

  技不如人，幹脆利落認輸。

  劍雖棄，卻仍不太敢相信這局麵，一雙眼睛剜在蕭淩妖臉上，似是想直直看進蕭淩妖心裏。

  “你不是四品，你是上三品~~”方寒聲音苦澀。

  他再不濟，也能從方才的交手中看出些端倪，相比他上躥下跳，左閃右攻的，眼前的衡山少年僅僅那麽站著，風輕雲淡，就招架住了所有進攻。

  這絕對不是處在同一層次上的交手。

  而琴音~~

  聽了蕭淩妖所說，方寒下意識以為，那真是助興的。

  見蕭淩妖隻是垂下劍尖，一言不發，方寒以為他默認了，便苦笑抱拳：“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想不到衡山藏龍臥虎，竟還有閣下這般年紀輕輕的高手~~”

  他低眉垂目，指了指地上那柄價值不菲的寶劍，“今口口雖敗在閣下之手，但五蘊劍的威名，不能墮在我手，此劍暫時寄放在閣下手中，他口口學有所成，必定親自來取。”

  這是江湖上最常見的套路，不卑不亢留下兵刃，約定他日再戰，以期博得對方好感，然後全身而退。

  蕭淩妖也不想與他過多糾纏，畢竟方寒此次前來衡山觀禮，算是客人，便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滾吧。”

  這六個字，也是林落微的原話~~

  林落微一心二用，撫琴的同時，還不忘借蕭淩妖之口表達嫌惡。

  方寒敢怒不敢言，深深看了蕭淩妖一眼，小心翼翼退了幾步，才逃也似的轉身。

  走進通往後院的月洞，意識到蕭淩妖已看不見自己，方寒眼神一變，刹那間陰冷無比。

  “上三品又如何，李兄可是上三品中最頂尖的好手，距離極境也不過一步之遙，等著，待會兒就~~”

  他心中怨毒念叨，匆匆拾級登樓。

  片刻後，已至李知言靜候的雅間。

  铩羽而歸啊~~方寒在門口遲疑了下，才苦著臉推門。

  裏邊，李知言正襟危坐。

  “李兄~~”方寒剛出聲，卻被李知言一眼瞪了回去。

  再看李知言，才發覺他此時神情如臨大敵，額頭沁出肉眼可見的細密冷汗。

  方寒不明所以，順著李知言收回的目光看去，瞳孔猛地一縮。

  李知言身前半丈之地，停著一片枯葉。

  一片枯葉不稀奇，遍地都是，但稀奇的是，這片枯葉懸在半空，窗外微風吹過，它紋絲不動，不隨風飄搖，也不墜落，猶如被一隻無形之手拈在半空。

  詭異，又攝人心魄。

  而方寒入眼的下一刻，這片枯葉突然無聲無息化為齏粉。

  清風一拂，了無痕跡。

  一瞬間，方寒額頭冷汗也沁了出來。

  他意識到，這片枯葉是警告。

  良久，李知言喉頭聳動，咽了一口口水，艱澀道：“虛空禦物，外麵那位前輩是誰~~”

  他早聽見前院劍鳴琴音，察覺到事情有變，想去看看，但偏偏有這一片帶著警告意味的枯葉飄進來，登時不敢動彈。

  虛空禦物，又能不知不覺送到他這樣一個觸摸到極境門檻的宗師麵前，真境之上的仙人手段啊~~

  這等修為之人，天下不過五指之數，如輔國太監洪靜忠，七殺黎沉秋，已故的南詔月神，光明聖皇帝~~

  區區衡山鎮，竟出現了這等驚世駭俗的人物?

  看到枯葉的一瞬間，李知言隻敢呆坐原地，暗暗祈禱方寒不要惹事，否則，自己這顆項上頭顱肯定保不住了~~

  而聽到李知言說出虛空禦物四個字，方寒心口一揪，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

  他猶如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囁嚅著，將外麵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道來。

  李知言越聽越驚，喃喃道：“你說那姓假的小子，至少三品實力?怎麽可能~~”

  不過，這份詫異轉瞬即逝，蕭淩妖的實力再古怪，也沒有那位發出警告的高人出沒在衡山鎮來的匪夷所思。

  又聽了會兒，李知言微微皺眉：“隻有假鐵與那名撫琴的女子?”

  “嗯~~”

  “有看清那女子麵容嗎?”

  “沒有，同小廝說的一樣，柳笠麵紗，看不真切，看那雙眸子~~”方寒心虛地看了眼周圍，不自覺壓低聲音道，“年歲不大，不像是前輩高人。”

  李知言臉色變了變：“難道是林落微?”

  隨即，他又斷然否決自己的猜測，“不可能，前些日子她和董臥虎交過手，顯露了極境修為，倘若她已在真境之上，即便當場殺了董宣，繡衣又敢拿她如何？”

  真境之上的高手，號稱一力敵國，隻要不像黎沉秋那般傻乎乎的接二連三去龍城自投羅網，慢刀子割肉，屠盡繡衣也不是難事。

  如若林落微是這等強人，以季長垣的性子，早該把此事揭得沸沸揚揚，哪裏還會不遠千裏去襄陽請罪。

  衡山在江湖上的地位必會水漲船高，穩居大胤第一。

  自己所待的泰清山，巴結衡山都來不及，又豈敢氣勢洶洶前來論劍？

  李知言想了想，又道：“年歲不大~~你說她會不會是哪位前輩駐顏有術，給你造成了年歲不大的錯覺，而那位前輩又無聲無息躍居真境之上，就像當初武當山那位即將煉真化至、卻死在洪公公手底的掌門一樣？”

  然而他搜腸刮肚，也沒想到江湖上有哪位女前輩能對的上號的。

  麵前方寒思忖片刻，點頭道：“也有可能，畢竟沒見著她真容，僅憑一雙眼睛，我確實不該妄言年歲，不過~~李兄，你覺得那女子有沒有可能不是虛空禦物的高手？”

  “你是說~~”“後輩，那位高手帶後輩行走江湖。”

  說著說著，方寒自己眼前一亮，恍然道，“是了，那女子性子驕縱，隨口戲弄於我，並不像駐顏有術的老江湖，且無論看眼睛還是聽聲音，年歲都不大，一定是由家中長輩帶著~~”

  李知言若有所思。

  少傾，又出聲道：“你說姓假的也在，他和那位前輩有什麽淵源不成？”

  “興許隻是代表衡山，負責接待？”

  “唔，無論如何，那位前輩似乎和衡山走的很近，究竟是誰呢~~”

  “我聽說益州有位~~”

  後院小樓裏，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推敲著發出警告的那位大高手真實身份，誰都不敢提出門一事。

  直到小廝找上門，說蕭淩妖二人已經離去，將水閣損失和飯錢都推到了方寒頭上，兩人才如釋重負地相視一笑。

  以前從未體會過這等感覺，賠錢居然也成了大喜事。

  至少，意味著那位能夠虛空禦物的大高手沒有就此事多加計較~~

  ~~

  今夜月色異常明亮。

  伴著林落微慢悠悠行於長街，蕭淩妖仍舊有些恍惚：“我這算一戰揚名嗎？九品打翻了四品，說出去，偌大江湖獨此一份吧~~”

  林落微巧笑盼兮，一對清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她看著蕭淩妖道：“在方寒眼裏，你是上三品的大高手，要出名也是以大欺小的惡名。”

  “上三品~~”

  蕭淩妖苦笑。

  好遙遠的三個字。

  甩甩頭掃出腦海，蕭淩妖回頭看了一眼煙雨樓方向：“怪了，打狗還得看主人，咱們打跑了方寒，以李知言小肚雞腸的性子，為何沒追出來？”

  原本還擔心李知言會來替方寒出頭，所以方寒一入後院，蕭淩妖就催著林落微快走，誰曉得林落微不緊不慢招來小廝，把飯錢和打壞東西的錢都賴給方寒，才慢條斯理同自己離開煙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