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知言道：“真是美人？”

  嗙！

  但凡來煙雨樓，幾乎人人都想要一窺究竟的俞小小閨房，門已被重重拍上。

  俞小小心如死灰，背靠著門，香肩輕顫。

  身為一個見多了風月場中口腹蜜劍的女人，她自然明白自己的處境。

  門外，方寒和李知言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方寒道：“我沒見著人，但聽小廝說，來人特意蒙麵，隻看芊芊柳腰和那雙眼眉，就知道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一手以氣禦聲的功夫不在我之下，想必是此次前來觀禮論劍的女客，也不知哪門哪派之人，據說作陪的也隻有一人，應當是她師弟~~”

  李知言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煙雨樓的小廝，看慣了八方來客，眼光極其毒辣，他說是美人，十有八九錯不了。一等一的江湖美人，琴藝又是一絕~~

  李知言眼中神光四溢——

  “還不快快有請！”

  煙雨樓前院。

  一曲瀟湘水雲終了。

  院裏靜了片刻，緊接著便掀起滿院讚歎聲。

  那些說擾了酒興，又或者厭惡音律的不解風情之人，聲音也被同行者壓下。

  無他，煙雨樓價格不菲，來往之人大多眼力十足，林落微那一手以氣禦聲，言明她至少是中三品實力，在場敢惹中三品武人的寥寥無幾。

  水閣內，林落微眨了眨眼睛：“如何？”

  蕭淩妖摸著早已涼掉的茶水，讚道：“好聽。”

  林落微佯怒：“就不會說些別的？”

  “呃，我才疏學淺~~”

  “我教你。”林落微拈著一根琴弦，眉眼含笑，“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

  錚~

  這句詩一出口，與一聲綿長琴音相伴，倒是頗為相合。

  但蕭淩妖卻有點尷尬。

  心道果不其然，身為下代掌門，對衡山的狀況了若指掌啊，昔日石廩峰弟子對葉沉的評價，都落進了林落微耳中。

  隻是，蕭淩妖不清楚林落微挑起這個話頭，僅僅調侃還是意有所指？

  正猶豫著該不該問，忽聽外邊腳步匆匆。

  有人隔簾站定，欣長影子映在珠簾，聲音恭敬：“姑娘，我家公子有請，能否賞光前去一見？”

  林落微目露征詢。

  蕭淩妖皺眉，想了想，才記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似乎是什麽青州五蘊皆空的傳人，叫~~方冷？

  沒料到林落微彈琴，竟引來了熟人。

  蕭淩妖頓時有些心虛，倘若讓外人知道林落微下山，還進了青樓，這~~

  自己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衡山弟子殺的吧？

  想到此節，蕭淩妖趕緊衝林落微搖頭。

  林落微意會，這才出聲：“不見。”

  幹脆利落。

  簾外的方寒微微一笑，不以為忤：“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是泰清山李知言，姑娘此次既然來衡山觀禮，遲早都會見到的。”

  林落微秀眉輕挑，笑吟吟看了一眼蕭淩妖。

  蕭淩妖苦笑回應，熟人總是喜歡紮堆啊，又來一個~~

  林落微道：“泰清山李知言~~可是南林北李的那位李知言？”

  方寒暗喜：“姑娘見多識廣，正是北李李知言。”

  林落微便哦了一聲：“沒聽過。”

  噗~

  蕭淩妖直接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好在離林神仙較遠，才沒有噴到她身上。

  饒是如此，林落微依舊眼神嗔怪。

  蕭淩妖連聲咳嗽，抱拳告罪。

  方寒聽到裏頭動靜，又隔簾看了個輪廓，隻笑道：“姑娘果真性情中人，稍等，我這就請公子親自前來，以表誠意。”

  他不憂反喜。

  有點性情才好，這樣，李兄更能升起征服的欲望，像俞小小那樣手到擒來的，一點意思也沒有。“且慢。”

  一見方寒轉身要去請李知言，林落微忙是出聲。

  方寒道：“姑娘有何指教？”

  “堂堂北李，為何要與我一個不知名的小卒相見？”

  “姑娘說笑了，我家公子說，姑娘的琴藝爐火純青，比之琴絕宋殊也不遑多讓，堪稱大家，能與姑娘相見，實乃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

  林落微清眸微閃，似有意動：“他真這麽說？”

  這下，倒把蕭淩妖弄急了。

  李知言小肚雞腸，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隻是蕭淩妖不知該怎麽跟林落微說，冒然告狀，沒準反被誤解成自己記仇。

  簾外方寒信誓旦旦：“嗯，相見恨晚，絕無虛言。”

  他唇角勾起一絲得逞笑意，暗想，李兄的名頭確實好用，隻需祭出北李二字，說幾聲好話，眼前女人便入網了。

  簾內，林落微輕挑琴弦，撥出錚錚脆響。

  她道：“那他可大錯特錯了，撫琴的並非是我呐，這張琴不動自鳴，你且將它帶走，讓北李好好與琴相見恨晚。”

  這回蕭淩妖有先見之明，已將杯盞放下，沒噴茶水，臉卻也沒繃住，噗嗤就是一聲笑。

  方寒愣了下，回道：“姑娘真喜說笑，若言琴上有琴聲, 放在匣中何不鳴？”

  林落微聽了直搖頭：“你不信琴自鳴，難不成還以為是我十指之功？”

  “若不然？”

  “若言聲在指頭上, 何不於君指上聽？我算是聽明白了，那位北李，要請的是我十指呀，行走江湖就是麻煩，吃趟飯都能遇到斷人指頭的，哎，咳咳~~”

  說著說著，林落微竟把自己給逗笑了。

  蕭淩妖也跟著吃吃直笑，衝林落微連連抱拳。

  往常那位高高在上、端莊大氣的大師姐，仿佛忽然間換了個人。

  今夜，才知飄飄若仙的林落微竟如此能說會道，一點都不輸自己認識的任何女子。

  方寒聽著裏頭笑聲，怒意湧上心頭。

  他終於明白，哪有什麽入網不入網的，這女子從頭到尾就在捉弄自己，根本沒有去見李知言的心思。

  他冷笑，緩步向前：“不識抬舉，我好心低聲下氣，你卻百般捉弄，真當我方寒任人揉捏？我家公子不計較，我卻要看看，你究竟什麽來路！”

  方寒是個聰明人。

  事到如今，心知此女難纏，他便準備下些狠手，順便將李知言撇的幹幹淨淨，存心要唱白臉，等會兒讓李知言來唱紅臉。

  這一來，既能教訓裏頭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也能反襯李知言，讓李知言更易得手，一舉兩得。

  方寒掀開珠簾。

  瞧見裏頭的人，卻是愣了。

  “是你？！”

  任方寒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能在此時見到蕭淩妖，隨即，他下意識看了眼林落微，那這個柳笠麵紗的女人~~

  不等他細細端詳，蕭淩妖冷著臉斜跨一步，擋在林落微麵前：“公子公子的，堂堂五蘊皆空的方兄，何時成了泰清山的狗？”

  狗？！

  方寒臉瞬間拉了下來：“我倒要看看誰才是狗！”

  五指如鉤，徑直向蕭淩妖麵門抓去。

  蕭淩妖隻來得及看到方寒殘影，暗道要遭，可鬼使神差的，手臂氣血上湧，竟於千鈞一發之際抬起，堪堪格住了方寒手掌。

  方寒驚咦一聲，他雖沒有發力，但隻論速度，也絕不可能是蕭淩妖一個九品武人能擋住的，這~~隻是巧合？念頭一閃而過，他隨即獰笑：“螳臂當車！”

  方寒催動體內氣機，五指力道奔湧如潮，狠狠捏下。

  他惡向膽邊生，竟是要捏斷蕭淩妖手臂，給這不知死活的愣頭青留個深刻教訓。

  卻不想，遇強則強。

  五根鐵指中，那條纖細手臂非但沒有應聲而斷，反而湧出不可理喻的磅礴內氣，與之相持不下。

  方寒眼睛倏然瞪圓，不可置信道：“不對，你是~~”

  話音未落，嘭！

  水閣內平地激出一聲巨響。

  遮掩水閣四麵的珠簾盡數卷起，斷線，向外口口。

  紛紛揚揚的珠子打落水中，沒入草叢，於青石道上不斷跳動。

  閣中，蕭淩妖依舊昂然擋在林落微身前，八風不動。

  而方寒連退七八步，麵色一白，硬生生咽下喉頭腥甜。

  “四，品~~”

  這兩個字總算艱難地說出口。

  說完，方寒便活見鬼似的死死盯住蕭淩妖。

  那一身屬於四品武人、能穩穩壓住自己一頭的內氣，絕對做不了假。

  可為什麽？

  前幾日見到蕭淩妖，不不不，就在方才見他，還隻是一個氣機微弱的小子啊？！

  而且，據李知言說，蕭淩妖先前隻跟段來打了個平手。

  難不成衡山有特殊的隱匿氣機法門，能將自身四品武人遮掩成九品，使得身為宗師的李知言都看不清？

  方寒心亂如麻，而蕭淩妖也平靜不到哪裏去。

  “快，痛打落水狗，跟著我念，五蘊劍~~”

  腦海裏出現的聲音，讓蕭淩妖否定了自己突然成為高手的想法。

  顯然，自己一動不動就打退方寒，都是林落微的功勞。

  一個明麵上雲淡風輕，暗地裏卻摩拳擦掌的林落微啊~~

  蕭淩妖苦苦憋笑，咳嗽道：“五蘊劍注重煉心洗塵，本是一門極上乘的劍術，但萬丈高樓不可平地而起，劍術人為，並非說煉心之劍，就無需錘煉體魄，可惜啊~~五蘊劍不過百年，傳到方兄這一代，五蘊不成也便罷了，竟還成了五體不勤的下乘劍，敢問方兄柔弱五指，尚能握住劍否?”

  蕭淩妖這些話，都是跟著腦海裏摩拳擦掌的林落微說的。

  聞言，方寒霍然拔劍，眼睛瞪得通紅，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狠厲光芒，如同被激怒的野獸。

  他低聲嘶吼道：“既然你自己找死，休怪我劍下無情了！”

  劍光迤邐，眨眼間跨過兩丈不到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