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為中三品武人，孕養出堪比大江大河的磅礴內氣，就需要修河開渠，加固自身脆弱經脈，使之能容江河流轉。

  武人內氣，其實本就有滋養經脈的功用，但因為氣機微弱，收效甚微。

  這時便需要假以外力，借特殊藥浴滲透，淬煉身體經絡。

  下三品武人的極致，便是銅皮鐵骨之下，有一身能容江河流轉的堅韌經脈。

  打熬體魄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夠促就，蕭淩妖的厚積薄發，在此時就根本派不上任何用處。

  如若越過鍛身階段，強行進入中三品養氣，隻會江河潰流，蘊養的氣機衝破經脈四處亂竄，換來一身內傷。

  同樣的，上三品蘊意境界，一招一式皆需要磅礴無比的內氣支持，就算有人天資卓絕，能在下三品時領悟所學武學的意境，也使不出任何招式，強行使出，隻會因為氣機一瞬間枯竭而五內俱焚。

  因此，武道一途需得一步一個腳印，紮紮實實，根基穩固，方能築起萬丈高樓。

  這一點，連身為先天劍胚的林落微都無法幸免。

  衡山上，最不缺的就是藥材，石廩峰那占據了半座山頭的藥園，常年供應著六七百衡山弟子的鍛身所需，此次下山，呂秋便給蕭淩妖塞了滿滿當當一包裹的藥浴藥材。

  屋裏熱氣蒸騰。

  待藥浴結束，蕭淩妖披衣提劍，頂著寒冷星夜又溫習幾輪回風落雁劍，才心滿意足入睡。

  翌日清晨，蕭淩妖醒來後特意去坤靈臥房看了眼。

  空無一人，連床都沒鋪好。

  某位自稱“探花公子”的二師兄居然一夜未歸~~

  蕭淩妖會心一笑。

  什麽賣藝不賣身，還說不是去逛窯子？

  美人鄉，英雄塚啊~~

  蕭淩妖下意識望了眼大門。突然有些好奇啊，那座令坤靈流連忘返的煙雨樓，究竟有何特別？

  可隨即，蕭淩妖便想到某個煢煢綠影，打了個寒噤，掐死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

  要是葉姑娘知道自己去逛窯子，小色鬼的稱呼坐實，以後自己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蕭淩妖連連搖頭，一展長劍，劍光霜白如雪。

  又是枯燥卻有趣的一天。

  ~~

  蕭淩妖沒有等來坤靈，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衡山弟子？”

  眼前這名衣冠鮮亮的少年出聲。

  他先是扒著院牆往裏瞧了一眼，發現蕭淩妖身在其中，便不請自來翻進院裏。

  一問之後，少年才後知後覺看清蕭淩妖身上的水紋青服，竟毫不客氣開始指點起人來了——

  “果然是衡山弟子啊，你這劍似是而非的，反反複複練一劍有何用？衡山劍法皆是綿柔之劍，講究生生不息，尤其是回風落雁劍，要想駕馭無形之風，最忌氣息中斷，哪有你這般練法，以微知著，看來哪，大家都說衡山式微，確實不是一句虛言。”

  少年趾高氣昂，全然沒有私闖他人宅院的覺悟。

  蕭淩妖無奈停手，負劍。

  少年翻身入院的身手俊俏，顯然也是一名下三品武人，應當是路過院外，聽到自己練劍帶起的風聲，才心癢扒牆進來看看。

  不過他說起話來頭頭是道，一眼道穿自己的身份和招式，這讓蕭淩妖不由得隱隱戒備。

  本著低調行事的原則，蕭淩妖抱拳道：“敢問閣下師承？”

  那少年愣了下，有模有樣抱拳：“泰清山，段來，清風段來之段來~~”

  泰清山？

  蕭淩妖挑了挑眉：“好名字，閣下莫非是泰清劍派的高足？”

  自稱段來的少年不自覺昂了昂腦袋，才頷首道：“正是，正是。”

  蕭淩妖又抱拳：“閣下不請自來，有何見教？”

  “湊巧路過~~”

  段來說著，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撓撓頭，“談不上見教，談不上見教，就是純粹心癢，翻牆而入衝撞了閣下，還望見諒~~”

  蕭淩妖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卻暗中偷笑。

  這樣十三四歲的少年，往往最喜歡別人把他當回事，自己特意叫幾聲閣下，對方就全然落了套，趾高氣昂的模樣蕩然無存，隻是~~泰清山？

  蕭淩妖不免納悶，問道：“貴我兩派論劍之日尚早，閣下怎麽提前一月就到了？”

  一口一個閣下的，段來聽著倍覺舒坦，看蕭淩妖也順眼了許多，笑道：“聽聞前些日子荊州生亂，我跟大師兄提早來此，算是見見世麵。”

  荊州，生亂~~

  蕭淩妖自然知道怎麽回事，卻假裝茫然道：“生的什麽亂，我怎的沒聽說過？”

  段來看了眼蕭淩妖，自以為了然。

  連練劍都不會的弟子，消息閉塞實屬正常，他便開口問道：“閣下聽過葉烽嗎？”

  蕭淩妖裝作忌諱，小心翼翼看看四周，才輕聲道：“萬通鏢局~~葉總鏢頭？”

  “嗯！”

  一聽蕭淩妖知道，段來突然來了興致，相見恨晚地拉著蕭淩妖，將石潭鎮驚現七殺，襄陽城外八刀八箭，長沙城單刀攻城等等事情一五一十道來，雖說細節不甚明朗，可大體上和蕭淩妖經曆過的，並無二致。

  之後，蕭淩妖終於聽到了那一日自己離開後的後續。

  葉烽當日一夫當關，拄刀屹立於長沙西城門之後，僅僅是站著，便嚇得滿城追兵不敢寸進，等有人大膽持弓，試探著射了幾箭，才驚覺他已經氣絕多時。

  站立而亡，何其壯哉。

  其後，葉烽屍身被繡衣收斂，據說攝政王親下密令，派人將其屍身送往廣陵。

  而明夷斷臂後，回了襄陽安安靜靜養傷。

  遍布荊州的繡衣，和一個自稱義盟的組織時有摩擦。

  至於其他的，段來沒講，蕭淩妖也不便多問。

  隻聽段來繼續道：“大師兄此行提早來荊州，便是聽說義盟之中人人如龍，皆是與葉前輩一般無二的豪傑，想與他們一會，但義盟之人行蹤難覓，連繡衣都抓不到他們蛛絲馬跡，大師兄找了好些日子也沒找見，索性來衡山守株待兔，看看貴我兩派論劍，會不會有義盟中人技癢，前來一探。”

  蕭淩妖心說哪難尋了，衡山上就有一個義盟的頭頭~~

  又一想，好像被段來口中的大師兄歪打正著了，葉沉和義盟中人約定的會麵之期，大致在二十日之後，衡山泰清山兩派論劍之前，也理應在衡山地界，沒準還真能讓他們給撞見。

  蕭淩妖忍不住問道：“閣下說的大師兄是？”

  段來奇怪地看了蕭淩妖：“你身在衡山，竟不知我家大師兄名諱？”

  “我剛入門不過半月~~”

  “難怪你的劍法如此拙劣~~”段來渾然不覺此話不妥，笑道，“北李李知言啊，等大師兄迎娶了你們大師姐，咱們兩派一家親，你自然就認識啦。”

  蕭淩妖眯起眼：“你說，迎娶誰？”

  這回，蕭淩妖終於不用閣下二字了。

  段來一怔：“你不會連自家大師姐是誰都不知道吧？林落微，先天劍胚~~嘿嘿，我久在大師兄身側，自然知道大師兄心思，論劍之時，他怕是要一鳴驚人，然後向那位林師姐提親了。”

  段來絲毫沒注意到蕭淩妖逐漸冷淡的臉色，自顧自道，“南林北李，本就是江湖上人人稱道的一對璧人，雖相隔千裏，未曾見過幾麵，兩人卻神交已久啊，此次提親，勢必會成一段佳話~~”

  似乎在段來心中，他家大師兄李知言迎娶林落微，是眾望所歸之事。

  蕭淩妖突然道：“請回吧。”

  手一攤，大門在那裏。

  “呃？”

  段來張了張嘴，絮絮叨叨的話梗在喉嚨，沒聽清似的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你從哪來就回哪去吧，我劍法拙劣，怕練劍時汙了你的眼。”

  蕭淩妖臉色平靜如初，可段來卻從中感受到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

  段來僵了片刻，恍然道：“等等~~你不開心了，莫非，莫非你喜歡你家大師姐？”

  “~~”

  “喜歡你就說嘛，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若是再年長幾歲，必然也想迎娶那位大師姐，聽說她天姿國色，又有極境修為傍身，帶在身邊當個打手也好啊~~所以嘛，你喜歡就喜歡唄，不丟人的~”

  蕭淩妖清楚，其實自己並沒有那個意思，隻是聽見段來一口一口迎娶，提親，林落微似是成了段來口中那位大師兄的囊中之物，由衷感到不快。

  喜歡大師姐？

  用石廩峰弟子的話來說，大師姐可是神仙，高不可攀的神仙，凡人不能跟神仙談情說愛，否則會遭天譴。

  麵前，段來嘴巴依舊說個不停，全然沒有說錯話的自知之明，蕭淩妖也不理他，自顧自提劍，開始重複出劍，打磨回風落雁劍的第五式。

  漸漸地，段來閉嘴了。

  他好歹也是個八品武人，初時看到蕭淩妖一劍重複著刺來刺去的，全然沒有衡山劍法應有的綿柔，大失所望，看久了，竟自然而然看出點門道來。

  這下，段來更是不住歎氣：“唉，你看你，劍握不好，每一劍都偏來偏去的，出劍要快、準、狠，你初學劍，快狠可以先不計，但好歹要準一點啊，瞧我的~~”

  唰！

  劍光一閃，段來腰間長劍出鞘，使出了蕭淩妖同樣的招式。

  連使此招三次，次次位置分毫不差，他才得意收劍：“你看，這招才叫輕吟無形。”

  蕭淩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仍舊沒理他，逐客之意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