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淩妖啞然失笑。

  這下聽明白了，葉姑娘，竟一直都以為整座衡山上，隻有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啊~~

  他擺擺手：“大師姐不是~~”

  葉沉妙目一瞪，氣道：“什麽大師姐二師姐的！一出暗度陳倉，混上山才幾日，你就把自己看成衡山之人了？不就隨手幫你一回，你真當她鐵骨錚錚，是第二個老頭子，第二個鶴叔？要是如此，當日看到你那小情人慘死杜府，她早該一劍誅殺董宣，哪來後邊那麽多破事？！”

  蕭淩妖如遭雷亟。

  葉沉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怨怒，做不得假。

  葉沉心中，竟存了這等念想，記恨當初林落微沒有一劍殺死董宣~~

  蕭淩妖想說葉姑娘，你這些話都是錯的。

  可轉念一想，死在長沙城的，終究是葉姑娘至親，無論她怎麽想怎麽怨，都於事無補。

  一向驕傲又倔強的葉姑娘，會滋生出這等怨天尤人的念頭，想來葉前輩一走，萬通鏢局獨剩她一人，心裏極是淒苦吧~~

  而葉沉見蕭淩妖沉著臉不言不語，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側過臉龐，掩住了隱隱淚光：“對不起，我不該提杜小柔~~”

  蕭淩妖苦笑搖頭，不知如何作答，又如何反過來安慰她。

  “你離了衡山，找個地方好生躲著，再也別回來，日後山高水長，你我有緣再見~~”

  黃鶯鳴柳般的悅耳聲音落定。

  那扇老舊的木門嘎吱作響，佳人已去。

  蕭淩妖恍然，原來，葉姑娘是跟自己來訣別的？

  不假思索，蕭淩妖下床便追，想將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解釋一番，可惜葉沉腳程極快，蕭淩妖追至門外，早不見了葉沉倩影。

  夜風淒淒。

  一襲綠影於橫斜疏影間飛速穿行。

  片刻後，葉沉停了下來。

  回望身後，已看不見黑漆漆的石廩峰。

  “無緣再見了。”

  她低聲呢喃。

  義盟和繡衣勢不兩立，一旦義盟成事，她必將身處永生永世無法脫身的漩渦，以已之身做薪，點燃燎遍大胤之火，焚盡繡衣，至死方休。

  前塵舊事，就此覆上吧。

  ~~

  坤靈前來知會蕭淩妖下山時，天微微亮，呂秋還未醒轉。

  葉沉來一趟，倒讓呂秋安安穩穩睡了個好覺。

  蕭淩妖輕輕闔上門。

  坤靈疑惑地看了臥房一眼：“他不送送你？

  蕭淩妖道：“昨夜送過了，拉著我絮絮叨叨說了太多話，說累了。”

  坤靈若有所思，收了收鼻腔內一縷熟悉的幽香，點點頭，沒有多問。

  山下。

  蕭淩妖和坤靈落腳的地方，是衡山鎮北的一間大宅，似乎是某個家道中落的大家族留下的宅邸，老舊的雕梁畫棟，斑駁朱漆，依稀可見當年盛景。

  衡山當初買下此宅，想必是看中了前院寬闊，有足夠的空間能供人騰挪

  堆砌在院角的山石，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色澤相間的新舊土壤，前院填的填，平的平，好端端一座花園，硬是被不通風雅的衡山弟子整成了演武校場。

  沒了分心的顧慮，安安穩穩休憩少許，蕭淩妖便開始練劍。

  坤靈聽到劍風，從臥房裏探出頭，：“好不容易下次山，不出去逛逛？”

  蕭淩妖一式“劍落雙雁”斜揮，麵無表情道：“我是山下人。”

  坤靈這才記起蕭淩妖身份，一臉豔羨：“可憐我是山上人，你不去，我可去了。”

  蕭淩妖怔了怔，本以為坤靈此番被迫下山，理應垂頭喪氣才是，可誰料到甫一下山，坤靈就一掃先前在山上時鬱鬱神情，頗有幾分歡呼雀躍，走路都帶著風。

  眼下，又急著出門溜達。

  衡山向來與世隔絕，信奉勤學不輟的苦修，恨不得把一天切成三天來用，是以門內弟子下山不易，連掌門弟子也無法幸免~~

  悉索片刻，就見坤靈一改以往的水紋青服，換上綸巾儒衫，飄逸脫俗，可蕭淩妖看了一會兒，又覺白晃晃的甚是紮眼，暗罵一聲騷包，不動聲色挪開眼。

  坤靈似乎頗為滿意自己的裝束，清俊玉容上勾出一絲自得的笑，特意在蕭淩妖麵前來回踱步：“外甥，知道我在山下的雅號嗎？”

  “不想知道。”

  坤靈置若罔聞，笑道：“吾名，探花公子~”

  “真不隨我出去？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跟我出去見見世麵。”

  蕭淩妖手中長劍一頓：“見什麽世麵？難不成，已經有其他門派的弟子到衡山鎮了？

  “這說的什麽話，大煞風景。”坤靈整頓著衣襟，眼中那份愉悅眼看著就要跳脫出來，他曖昧一笑，“此去應有良辰美景，佳人在懷。”

  蕭淩妖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坤靈搖頭直歎：“果真是不經世事的小孩兒，此去，煙雨樓~”

  煙雨樓？

  蕭淩妖咀嚼了一下這三個字眼，隨即懵了。

  “窯~~窯子？！”

  ~~

  二師兄坤靈一下山就急著去逛窯子，若是讓衡山弟子知道了，謙謙如玉的君子形象崩塌之時，男弟子大概要彈冠相慶，慶賀以後少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而女弟子，估計得扼腕歎息，感慨二師兄墮落至廝，同時又深惡痛絕，恨二師兄好端端一個溫良敦厚的美男子，被蕭淩妖這個山下人帶壞了。

  上述，是坤靈離開前的原話。

  坤靈去逛窯子，蕭淩妖當然沒有跟去。

  苟活在世上十八年，蕭淩妖見多了世事陰暗，對某些藏汙納垢的地方，有著自然而然的抗拒之心。

  即便坤靈苦心糾正，說煙雨樓不是窯子，是衡山一帶首屈一指的青樓，賣藝不賣身的清流，可在蕭淩妖眼裏，但凡不敢堂而皇之去的，都不是好地方。

  冬日暖陽，大好時光，蕭淩妖在前院練劍。

  枯燥，卻又漸覺有趣。

  像自己以前學過的迷蹤刀那類粗淺武學，刀法便是刀法，以刀為主，最多輔以一些簡單的步伐。

  想要在武道上更進一步，光練刀可不行，還得另修身法，和牽引氣機的吐納心法，將三者合一，方為正常修行的武人。

  但如此練刀，弊端極其明顯。

  尋常武人練迷蹤刀，配合何種身法和心法並無定論，往往手頭有什麽便練什麽，看似刀法、身法、心法，三者麵麵俱到，可實際上三者互相割裂，根本無法融為一體。

  而回風落雁劍不愧是一門能夠直指極境的武學，看似簡簡單單的十三式，涵蓋了劍法身法心法，三者完美無缺融合在了一起。

  劍隨身走，身至劍出。

  其實高深一些的武學，也可以做到劍法和身法完美相融，但是再融合心法，隨著出劍和步伐遊走時自然而然吐納，氣機流轉毫無滯澀，這就不是那些小門小派的普通武學能做到的。

  在石廩峰時，蕭淩妖被做菜一事分心，又是初練十三式劍架，尚不覺得有何異樣。

  如今獨自一人在前院練劍，終於能熟練使出十三式回風落雁劍的劍架，竟是越練越暢快，一氣不歇使完十三式，才後知後覺般臉色泛起潮紅，額頭汗如雨下，蒸出絲絲縷縷白氣。

  “有點不對~~”

  前院之中，蕭淩妖提劍靜立，皺著眉，閉眼細細回味所展招式，體悟身體變化。

  “第一招出手，左肋位置氣機稍顯滯澀，不像回風落雁劍應有的路數，但若是這樣~~”

  蕭淩妖心至靈犀的一劍刺出，停在半空，自言自語搖了搖頭：“不對，應該再偏一點~~”

  一劍，又一劍。

  出著同樣的招式，相差無幾的招式，蕭淩妖開始對每一招每一式進行細微調整，調整一次，十次，百次~~

  一直調整到自認為完美無瑕的地步，才肯停下。

  興衝衝去逛青樓的坤靈大概怎麽想不到，下山的第一天，蕭淩妖剛熟練掌握十三式回風落雁劍，竟已步入劍法的第二程，為劍架琢骨，解其意~~

  不過坤靈即便詫異，想來也不會詫異多久。

  畢竟，蕭淩妖有一手驚豔的迷蹤刀傍身，刀劍相通，能如此快速在劍法上更進一步，與刀法上的深厚積累不無關係。

  厚積薄發。

  當初一朝踏入九品是如此，如今棄刀學劍，輕易開始解其意也是如此。

  將第二式回風落雁劍徹底打磨成自己意向中的樣子，天也已黑了。

  望了眼院牆外照進來的燈火，蕭淩妖撫撫肚皮，才驚覺饑腸轆轆，竟一整天沒有進食。

  左右四顧，裏屋一片漆黑，坤靈還沒回來。

  蕭淩妖嘖嘖一歎，去了那等風花雪月之地，那位金玉其外、也不知該不該誇他敗絮其中的二師兄，今夜怕是要扶牆而歸了~~

  蕭淩妖收劍出門，去外邊的長街上吃了兩碗麵，又匆匆回來引火燒水，準備洗浴。

  練完一整天的劍，正是藥浴的好時機。

  下三品這一大境界名為鍛身，顧名思義，就是打熬體魄。

  通過勤勤懇懇的練劍令自身筋疲力竭，借藥浴恢複元氣，第二日再練劍，再藥浴，周而複始，才能練就一副刀劍難傷的銅皮鐵骨，力能徒手破甲。

  當然，這隻是鍛身的外在，內裏，其實是要修河開渠，為中三品養氣做準備。

  倘若把氣機喻為水流，經絡百脈便是河渠。

  下三品武人修煉出來的一絲微弱氣機，可以等同於溪流，而中三品武人，則是大江大河。

  尋常人的體魄，能容一絲氣機已是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