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微已抿了一口，將杯盞輕輕擱下，聲音清冷如林籟泉韻：“聽說，你又把廚房的位置還給小七了，為何？”

  坤靈笑吟吟接話：“佛曰，不可說~”

  蕭淩妖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我想了想，還是潛心練劍的好，他又想繼續待在廚房，廚藝也比我高，一拍即合。”

  林落微似乎已經知道馬七真麵目，蕭淩妖也不便再瞞什麽。

  卻見林落微柳笠輕搖：“一碼事歸一碼事，犯不著避重就輕，我連你的身份都替你遮掩了，你信不過我？”

  這話，明顯有嗔怪的意思。

  蕭淩妖撓了撓頭，直勾勾看著坤靈：“二師兄，回避一下？”

  原本借做菜通知葉葉沉的事，說給坤靈聽並無不可，但一想到坤靈問葉葉沉生辰八字，似乎對葉葉沉不懷好意，蕭淩妖就不太想讓他聽見。

  坤靈頗為識趣：“裏頭悶熱，我去外麵涼快一下。”

  便推門而出。

  蕭淩妖一五一十，將自己和葉沉之間的秘密道出。

  “難怪，你那日莫名其妙做了一道怪菜，原來是為了葉師妹~~”林落微若有所思點點頭，清眸平靜無波，也不知在想什麽。

  頓了頓，她又道：“那，你連挑三十多人又是怎麽回事？”

  “二師兄沒告訴你？”

  蕭淩妖有些奇怪，昨日坤靈見了穆貞兒就落荒而逃，等悄眯眯摸回來以後，自己已經把事情都告知他了。林落微道：“我才來此地，遇上他沒比你早多久，也幸虧你習武勤勉，留到最後才準備去用飯，否則，我就得在石廩峰多藏幾個時辰了。”

  原來如此~~

  蕭淩妖笑了笑，將昨日穆貞兒的事情一五一十說與林落微。

  “又是貞兒，那小妮子~~”

  林落微失笑片刻，才道，“你呀，總能卷進一些怪事，如今鬧得沸沸揚揚，你們自己編排自己人也就算了，何苦扯上霜霜，她的脾氣，連我都製不住她~~”

  她語氣淡淡，叫人聽不出是怪罪還是調侃。

  蕭淩妖打了個哈哈，自己早聽呂秋說了，齊霜霜在衡山的威名不是吹的，除了林落微，同輩之間，她誰的賬都不買，據說坤靈也曾給她指著鼻子當眾數落過。

  就在今早，呂秋一聽到流言傳成舅母什麽的那般玄奇，嚇得連房門都不敢出，至今縮在臥房裏裝病。

  “你如此不讓人省心，眼下山上，惦記你的人多著，興許哪天霜霜來找你興師問罪，飛流也來瞧你一眼，就全暴露了，不如這樣吧~~”

  林落微叩指，輕輕彈了一下茶杯。

  杯中波紋泛起。

  一聲脆響餘韻綿長。

  片刻後，坤靈又推門而入。

  顯然，這是他們師兄妹之間的聯絡暗號。

  “悄悄話說完了？”坤靈問道。

  林落微嗯了一聲，平靜道，“二師兄，你帶他下山去吧。”

  喀拉！

  蕭淩妖不小心握碎茶杯，滾燙茶水浸濕手背，卻渾然不覺。

  蕭淩妖表情淡淡，努力掩住內心錯愕：“不好意思，失態了。”

  終於，林落微還是發話逐人了。

  自己曾設想過會有這一天，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但林落微終究有恩於自己，既然她要逐自己下山，自己也隻能認了。

  蕭淩妖起身：“我認得路，不用二師兄帶我下山，隻是麻煩二師兄替我向呂秋傳個話，就說承蒙他照顧，日後有緣再見~~”

  “你~~在說些什麽？”

  那對掩在麵紗之下的清眸眨了眨，疑惑一瞬，又恍然，“哦，你以為，我是在逐你下山？”

  蕭淩妖一臉錯愕：“難道不是？”

  林落微和坤靈對視一眼，極難得的，林落微眼中竟泛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師兄，你替我解釋一下？”

  “沒什麽好解釋的，你看他如此決絕，急著要走了，不如我們順水推舟，逐他下山吧。”

  坤靈抱著茶杯嚐了一口，咂咂嘴，巍然不動，眼中流露著調侃意味。

  林落微淡淡喚了一聲：“師兄。”

  坤靈撇撇嘴，才不情不願道：“一月之後，祝融峰有一場論劍~~”

  聽坤靈娓娓道來，蕭淩妖這才明白林落微的本意。

  衡山為南嶽，昔日有五嶽並稱，各存一門劍派，每十年一回，五大劍派會匯聚一嶽，看年輕一輩以劍論道。

  通俗點說，便是年輕一輩的比劍，看看哪家年輕人前途無量，以後巴結也好警戒也好，都能劃清門道。

  論劍的傳統持續了已近兩百年，這兩百年間，江湖幾度變遷，中西北三嶽劍派徹底沒落，連傳承都已斷絕。

  而東嶽的泰山劍派欣欣向榮，三十多年前，吞並了同在兗州的清風劍門，東嶽泰山改名為泰清山，泰山劍派成了泰清劍派，原本純粹的泰山劍法也糅雜了清風劍門的路數。

  原本堪稱江湖盛事的五嶽論劍，如今成了衡山和泰清山之爭。“也就是說，江湖上有很多門派會來觀禮，泰清山的人也會提前到來，我和二師兄一起下山，去接待那些前來觀禮的人？”

  蕭淩妖總結了一番，見林落微和坤靈皆是點頭，猶豫道：“我這般在山下拋頭露麵，會不會引來繡衣？”

  坤靈擺擺手：“不用擔心，我找人打聽過了，很意外，繡衣目前並沒有將你列在通緝之中，連你的一張畫像都沒有，你的臉，興許隻有那日身在長沙見過你的人認得~~”

  “長沙~~”

  蕭淩妖情緒瞬間低落，那一日長沙城大亂，見過自己的人要麽死在公孫殊手中，要麽死在葉前輩手裏，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明夷算一個，至於其他人，譬如在長沙城討生活的武人，譬如最後趕至的十幾二十名繡衣，一些長沙城的軍士，應當都不在此次前來觀禮的人之列~~

  林落微又道：“你若是擔心身份暴露，大可以一切交給師兄，你就當下山避避風頭。”

  老實說，齊霜霜三天兩頭來告狀，還總針對蕭淩妖，林落微有點頭疼，叫蕭淩妖下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最關鍵的，齊霜霜還不知道呂秋外甥就是蕭淩妖，一旦知道了，指不定會鬧出什麽事來~~

  蕭淩妖想了想，沒什麽理由拒絕，下了山，沒有那些紛紛擾擾，或許能更心無旁騖練劍，便道：“全憑大師姐安排。”

  ~~

  聽聞因為流言紛擾，蕭淩妖和坤靈被大師姐齊齊流放下山的消息，葉沉心思複雜。

  蕭淩妖心思也很複雜，千算萬算，都算不到葉沉會深更半夜潛入自己臥房。

  他小心翼翼瞅了眼呂秋的床。

  “放心吧，我製住了他的玉枕穴，他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那雙楚楚動人的水眸，在夜色下格外明亮。

  “難怪他今夜如此溫順，往日鼾聲能把屋頂掀了~~”

  蕭淩妖笑了笑，披上衣服坐起，“好久不見，葉姑娘。”

  葉沉眼波凝如秋霜，絲毫沒有重逢的喜意。

  蕭淩妖尷尬地直撓頭。

  沉寂良久，葉沉終於開口：“這個呂秋，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不知~~”

  葉沉微微頷首，果然同她想的一樣，連幫小色鬼上山的呂秋都不知，看來偌大一座衡山，隻有她一個人知道此事了~~

  她冷著臉道：“你倒是不讓人省心，天天攪風攪雨，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這兒？”

  蕭淩妖訕笑：“機緣巧合，又身不由己罷了~~”

  頓了頓，等葉沉細問，卻隻聽葉沉淡淡道：“嗯，你如今被流放下山，我也不必總擔心齊霜霜哪天會來找你，若是被她知道你在山上，此事絕難善了。”

  蕭淩妖眼皮跳了跳，又是想笑又覺無奈。

  看來大家對齊霜霜的風評，頗為一致啊~~

  “我也這般覺得，所以才會聽從大師姐吩咐，下山避避風頭~~”

  蕭淩妖說著說著，心底不自覺湧起一股暖意。

  其實，林落微完全可以隻知會坤靈，讓坤靈來轉達下山的意思。

  可那個行事落落大方、又心細如塵女子，似乎特意照拂著自己心緒，怕自己生疑，竟不惜打破季長垣的禁足令，屈尊來石廩峰走了一趟。

  蕭淩妖舒心地笑笑，又見葉沉水綠紗衣逶地，自顧自坐著，斑駁月影點綴，不似凡塵中人。

  蕭淩妖用力眨了眨眼，才確信葉姑娘真在此地。

  而葉沉，也在看他。

  夜色靜謐，重逢的兩人各懷著心思，相顧無言，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於此間漸漸蔓延開來。

  似是口渴，葉沉挪開淡然眼神，提壺斟了一杯冷茶，抬手看一眼杯子，柳眉微蹙，沒有下口。

  她拈著茶杯，歎道：“林落微無心插柳，陰差陽錯做了回好事，我聽霜霜說，繡衣中並沒有大張旗鼓通緝你，你此番下山，偷偷找個機會溜走，別再回來了~~”

  蕭淩妖下意識嗯了一聲，然後怔了怔：“你說~~什麽？”

  “林落微尊師重道，對季長垣言聽計從，即便當初幫過你一回，倘若混上衡山一事暴露，難保她不會拔劍相向，你想想，她要是敢向著你，豈會有季長垣湘江邊那一劍？”

  葉沉朱唇輕啟，話說得極快，根本不容蕭淩妖插嘴，“她前程萬裏，既為先天劍胚，又有南嶽氣運傍身，日後天下第一的爭奪，絕對有她一席之地，衡山未來又壓在她肩上，無論如何，也犯不著為了區區七殺的念想以身涉險，所以，你要趁著還未被任何人察覺，速速離開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