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記起來了，這位二師兄平常看著都是一副老母親般的和煦模樣，可一旦嚴厲起來，比大師姐有過之無不及。

  不，大師姐那叫高不可攀，出塵絕世，而二師兄，是貨真價實的嚴厲。

  據說還沒成為掌門弟子，尚在天柱峰給內門弟子授課時，二師兄打哭的弟子沒有三百也有兩百了。

  校場邊緣，宋茂蕭淩妖各自收回視線，相視一笑。

  先前仇怨，盡數泯於一笑之中。

  宋茂忽然想了想，好像~~

  自己本就和蕭淩妖沒有任何仇怨啊，隻不過蕭淩妖夾在他和呂秋中間，位置比較尷尬罷了。

  他又問道：“你的刀練了很多年吧，不覺得可惜嗎？”

  蕭淩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學劍能更進一步，為何要可惜？”

  宋茂愣了下，直勾勾盯著那雙毫無動搖的清澈眼眸，不由暗歎，假師弟心思純粹，取舍利落，有大氣魄，難怪一個人在山下練刀，竟能有此成就。

  可惜了。

  如果假師弟不是呂秋的外甥，而是自己外甥，那該多好啊~~

  蕭淩妖不知道此間又多了一個想當自己舅舅的人，見宋茂若有所思不出聲了，也不主動找話，目光重新落在校場上。

  衡山師徒離心，林落微坤靈等人無法違抗師命，便以力所能及的方式來表達對季長垣所作所為的不滿，倒讓自己這個外人撿了大便宜。

  蕭淩妖憶起當初杜府外提劍融進雨裏的婀娜身影，唇角微翹。

  那個女子分明高雅不可攀附，弱柳扶風的身軀之下，卻藏著不為人知的錚錚俠骨，自己得盡快將十三式回風落雁劍爛熟於心，才能不負她一番美意。

  忽而，蕭淩妖睫毛顫了顫，眼角餘光處，通往飯堂的山道上，多出兩個熟悉身影~~

  ~~

  “假師弟，你可真是有福哪，做的菜連新來的葉師姐都讚不絕口，還特意向我問起你。”

  眼前之人昂首挺胸，似乎被他口中那位葉師姐問過話，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

  蕭淩妖笑了笑：“問起什麽了？”

  那兩個上山的，正是留在飯堂，負責收拾碗筷的樓雲青和~~和眼前這個蕭淩妖還沒記住名字的雜役弟子。

  “也沒什麽，就是問你叫啥？對了假師弟，你叫啥來著~~”

  “~~”

  蕭淩妖揉揉眉心，冤冤相報啊~~

  “假鐵。”

  “哦對，賈鐵，假鐵，下次葉師姐再問起來，我就有數了~”那名弟子美滋滋地笑著。

  此時日影微微西斜，眾弟子練了一趟劍，好不容易在坤靈允許下得到一刻休息時間，那名留在山下的雜役弟子一找蕭淩妖挑起話頭，便有大把人聚集過來。

  “羨慕，你竟然能和葉師姐搭上話~~”

  “今晚碗筷我替你收拾吧？你好好歇一歇，我也想和葉師姐說說話~~”

  “滾你娘的，跟你說話，豈不是汙了葉師姐的耳朵？”

  “我就沒你們那麽齷齪，葉師姐天上來的仙子，我能多看兩眼就心滿意足了，所以~~今晚煙霞峰的碗筷統統交給我！”

  “交給我！”

  “我！”

  “~~”

  鬧哄哄的爭執聲中，有人不相信道：“你們都說那位葉師姐好看，真的假的？”

  頓時有十幾個見過葉沉的弟子凶巴巴瞪眼過來，異口同聲道：“真的！”

  緊接著便是一陣義憤填膺的叫嚷——

  “當然真的！葉師姐隻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

  “就是就是，你都沒見過葉師姐，別用爛嘴髒了葉師姐三個字！”

  “竟敢質疑葉師姐的美貌，打死他！”

  “~~”

  那名質疑的弟子下蹲抱頭，苦苦抵擋時不時偷襲過來的黑手，憋屈大叫：“那你們倒是說說啊，究竟有多好看？”

  “就是好看啊，就是，就是~~我詞窮~~”

  “我也~~”

  “呃，容我想想~~”

  “~~”

  一群沒念過幾本書的弟子相繼沉默，絞盡腦汁想擠出一些溢美之詞，來誇讚他們見過的葉沉。

  突然有弟子眼前一亮，手舞足蹈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那句，就是那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對對對！落霞什麽什麽飛，秋水一色！”

  “還是你讀的書多，就是如此！”

  “厲害厲害！”

  “~~”

  石廩峰弟子用餐時間和天柱煙霞兩峰弟子錯開，是以大部分石廩峰弟子都很少能和煙霞峰弟子照麵，這邊熱熱鬧鬧談及葉沉，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把無辜遭殃的蕭淩妖圍得水泄不通。

  而那名質疑的弟子一直被葉沉的狂熱簇擁下黑手，保持著最後的倔強，抱頭嚷嚷：“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不信，哪有什麽仙女不仙女的，再美，難道比得上大師姐？”

  風靜，雲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頓了頓，然後不約而同，詭異地落在二師兄坤靈身上，又有一些豔羨目光零零落落，鎖住呂秋。

  整座衡山，都知道大師姐林落微是一位才貌雙全的絕代佳人，但有幸目睹大師姐真容的寥寥無幾，偶有弟子能撞見大師姐，那位神秘的大師姐也是柳笠麵紗，不以真容示人。

  寥寥無幾的人之中，同為掌門弟子，時常出入棲真峰與大師姐論劍的坤靈肯定算一個，而昨日上棲真峰狡辯的呂秋也算一個，畢竟那死胖子一回石廩峰，就大師姐好大師姐美的嚷嚷了遍。

  坤靈此刻正抱劍倚在樹影裏，遠眺群山蒼茫，感受到眾弟子目光，他隻淡淡掃過來一眼：“練劍。”眾弟子頓時哀聲哉道，如喪考妣。

  忽聽坤靈又道：“勤學不輟，方能早日修得正果，不過~~你們在石廩峰閉門造車，不知山高幾重，地厚幾分，也是無益，今口口便帶你們去煙霞峰交流劍術，見識見識衡山真正的風采。”

  眾弟子麵麵相覷。

  等等，二師兄文縐縐說了這麽多，不就是在說“走，去煙霞峰”？

  敢情~~二師兄也沒見過那位葉師姐？

  陡然爆開的歡呼聲震天價響，似乎驅開了終年繚繞峰頂的淡淡雲霧。

  坤靈牽頭，眾弟子浩浩蕩蕩開拔，連宋茂都在幾人幫扶下一瘸一拐跟上。

  呂秋小眼睛一瞟，在推推搡搡的人群裏頓住，硬擠到蕭淩妖麵前：“外甥，你走不動嗎？要不要我背你？”

  蕭淩妖擺擺手，一動不動坐著：“我神疲力乏，就不去了，那位葉師姐既然在衡山，以後總有機會見著~~”

  “那多可惜呀，背你又不費事~~”

  “不去~~”

  “真不去？”

  “真不去。”

  “唔~~那我給你帶張畫像~~”

  “哈？”

  “帶張畫像，葉師姐的~”

  “嗬，今日裏吹的什麽風，把您老人家吹來了？”

  齊霜霜冷笑不止，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惡，隨即掃了一眼樹上這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又嘲道，“大冬天穿得如此單薄，不怕凍出鼻涕，有損你的美名？”

  與齊霜霜嚴嚴實實的水紋青服相比，少女隻罩了一身薄如蟬翼的雲煙衫，內襯淡藍色抹胸，香肩小腹處，吹彈可破的肌膚若隱若現，甚是誘人。

  那粉雕玉琢的少女盈盈一笑：“本‘師姐’氣機雄渾，區區寒涼算什麽，倒是齊‘師妹’年老體衰，可別受了風寒，一病不起哦~”

  少女一口慵懶媚音，怡然坐在樹上，膚如凝脂的一截粉腿懸在空中，如魚兒遊水一般的蕩漾。

  齊霜霜差點咬碎牙齒，對方把“師妹”“師姐”說的如此之重，戳足了她心中痛處。

  齊霜霜不應聲，少女嘁了一聲，無趣地晃晃腦袋，便居高臨下，將目光挪到葉沉身上：“這位就是新來的葉師妹？”

  齊霜霜猛翻一個白眼，拉起葉沉素手就往校場另一邊走：“葉沉姐，別理她！”

  隨即又怒衝衝的，朝眼神不住探過來的煙霞峰眾弟子那邊瞪了一眼，“看什麽熱鬧，小心長針眼，練自己的劍去！”

  “嘻嘻~”

  背後傳來少女銀鈴般的輕笑。

  此處是煙霞峰峰頂的校場，比石廩峰那處可憐的小校場大了三倍有餘。

  方才三人所處一側靠林，也是上下峰頂的山道所在，齊霜霜和葉沉用過午飯回煙霞峰，便直直撞見了坐在樹上的少女。

  葉沉沒有回望後方，輕聲問道：“她是？”

  “姓穆的！”

  葉沉恍然。

  齊霜霜不止一次跟她提過，她討厭某個長著狐狸眼的女人，討厭那個身為衡山掌門弟子之一的四師姐——穆貞兒。

  至於為何~~

  從零零碎碎的隻言片語中，葉沉勉強理出過幾縷頭緒。

  兩人同時入山，生辰隔了半個月，論年紀論輩分，齊霜霜都比穆貞兒大一點點，以前穆貞兒口中都是霜霜姐齊師姐的，關係相當密切。

  但是，由於穆貞兒精進奇快，三個月前已入四品，成為了衡山第四位掌門弟子。

  這一下，地位調轉，齊霜霜不得不改稱對方穆師姐，兩人無話不說的親密關係也在地位調轉後漸漸疏離，到如今，見麵就會互相冷嘲熱諷一番。

  遠離了突然現身煙霞峰的穆貞兒，齊霜霜這才沉聲道：“葉沉姐，你是不是覺得我小肚雞腸，跟她計較輩分一事？”

  葉沉水眸撲閃撲閃，隻看著齊霜霜，沒有回應。

  老實說，她回風落雁劍已經悟到關鍵處，不太願意浪費時間去聽這些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