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以前所學。”

  蕭淩妖愣了下，迎著坤靈沒有任何惡意的溫潤目光，點頭道：“可以，給我一口刀。”坤靈招招手，當即有弟子從兵器架上取下一口長刀，送進蕭淩妖手中。

  蕭淩妖掂了掂那口刀，重量，長度，都極為趁手，便把自己的劍遞給呂秋，獨自向前。

  蕭淩妖不清楚各大境界之分，懵懵懂懂的，一開始還以為所有人都能看出坤靈舞劍的不同，待耳中諷刺聲音接踵而至時，才意識到自己那番“看出不同”的說辭好像引起了他人懷疑，反感。

  不過，坤靈和其他人不太一樣，這位二師兄不止心存疑惑，還有存疑後急於求知的欲念，蕭淩妖求知之心向來洶湧，竟莫名地感同身受。

  既然他想看，就看吧。

  滿足坤靈求知欲念的同時，蕭淩妖也在渴望，想知道坤靈能否看出問題所在，看出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麽不同。

  蕭淩妖提著刀步入校場正中，成為此間中心。

  坤靈抱劍而立，鼓勵地衝蕭淩妖點點頭，連帶著其餘為其“謊言”義憤填膺的人，也一並靜了下來。

  蕭淩妖弓腿，抬刀，架起刀法起手式。

  坤靈劍眉微聳，窺一斑而知全豹，光看蕭淩妖有模有樣的起手架勢，就知道在刀法上麵浸淫已久，不輸在場任何一位弟子對回風落雁劍的熟稔。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蕭淩妖以前八脈閉鎖，無法生出氣機成為武人，卻從未因此而懈怠，為了在盜匪麵前多一分保命機會，一有閑暇，便夜以繼日習練刀法拳腳，以期有朝一日能晉入武人之境。

  為了僅此一條的性命，蕭淩妖的夜以繼日，就真的是夜以繼日，絕無半點水分。

  從朝陽破曉到月上枝梢，每每練到精疲力竭，手指都沒力氣動彈的地步，便休息一會兒聚起新力，再咬緊牙關苦練，風吹日曬，雪覆雨淋，都不能動搖蕭淩妖堅若磐石的求武之心。

  那等令人歎為觀止的執著，遠比石廩峰上這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弟子要勤勉到不知凡幾。

  有過這番約莫五年的苦功，蕭淩妖雖未成為武人，可體魄力道速度眼力都已經磨煉到常人極致，尋常三五個大漢根本不是蕭淩妖對手，若是占據地利，沒讓人形成合圍之勢，十幾人也能給他慢刀子割肉，殺個幹幹淨淨。

  衡山素來多霧，蕭淩妖立於校場之中，眼中是蒼茫群峰，雲霧翻騰。

  不等他有所動作，忽而一陣大風拂至，吹來白茫茫的霧氣，將石廩峰滿山籠在神秘仙境。

  短短十幾步外，景致便若隱若現，大半埋在了白霧之中。

  石廩峰眾弟子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埋怨了幾聲這霧來的不是時候，也無甚騷動，靜靜等著霧散。

  蕭淩妖卻不管不顧，開始舞刀。

  他心知肚明，有白霧遮眼，尋常弟子看不見，但坤靈乃是宗師級數的高手，視物已經不再局限於眼。

  他也沒有運起九品武人的力道，而是一如過往在石潭鎮苦練那樣，刀光徐徐，循著早就爛熟於心的路數四下遊弋。

  濃重白霧裏，一對明亮星眸隱在其間，死死綴住那道刀光，眸中驚奇之色越來越濃。

  良久，霧中身影收盡最後一刀。

  那對星眸的主人、衡山掌門弟子坤靈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為了全盤看清蕭淩妖路數，整整一盞茶時間，他竟一氣未出，片刻後，才感慨萬千：“難怪，你能看到我舞劍時一絲意境，此刀，已非彼刀啊~~”

  此刀，非彼刀？

  聽到坤靈出聲，大部分人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蕭淩妖已經使完一趟刀。

  他們雖然在霧中也看到了幾下刀光，可刀光緩慢，全然沒有意想中刀法應有的虎虎生威、霸道無前，是以，他們根本沒想到蕭淩妖是在認認真真使刀。

  但是~~

  二師兄的點評，分明是在肯定蕭淩妖，此刀非彼刀?頓時讓眾弟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峰頂雲霧尚未消散，白茫茫一片中，坤靈聲如珠玉：“外甥，你這趟刀法名為迷蹤，倒是相當貼合此地意境~~”

  又~~外甥~~

  蕭淩妖提著刀回了原位，眼裏已經看清坤靈那張能讓無數懷春少女尖叫的俊逸臉龐，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有抬手給坤靈來一拳，道：“二師兄識得？”

  坤靈看到蕭淩妖眼中不滿，淡然一笑：“如何識不得，山下練這刀的武人比比皆是，人走八卦，刀合五行陰陽，變化過於空泛，算是江湖上流傳最廣，也是最粗淺的幾門刀法了。”

  有弟子恍然出聲：“難怪慢吞吞的，我還以為是老嫗拄拐走路~~”

  這話頓時引起一陣竊笑。

  眾弟子霧裏看刀，雖隻有隻鱗片爪，卻也切切實實看到了那趟刀法的普通。

  坤靈眉間卻極難得湧出一股怒氣，朝著那名弟子方位冷冰冰道：“他這刀要是老嫗走路，此地除了我和寧師弟，就沒人敢說比老嫗走的還快了。”

  寧師弟，寧毅，就是石廩峰唯一的中三品弟子，身負五品境界，可惜年紀已二十有四，即便再進一步，也當不成掌門弟子，平常就負責監督石廩峰弟子練劍。

  霧中，寧毅適時出聲附和：“二師兄說的極是，我雖看不真切，卻也知道假師弟已經將這迷蹤刀真正融會貫通，化作自己的刀法，所以二師兄才說此刀非彼刀，假師弟這刀，已經不是你們所知的迷蹤刀，它是獨屬於假師弟的迷蹤刀~~”

  此話一出，周圍小小騷動了一番，繼而沉寂下去。

  在場武學境界最高的兩人一起肯定了蕭淩妖的刀法，其他人要是再行懷疑，不啻於在顯擺自己的無知。

  少傾，先前譏諷的那弟子弱弱出聲，聲音帶著一點不甘：“還請二師兄指教。”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入我衡山，已有七年了吧？七年八品，劍法流於形，也虧得此地是石廩峰啊~~”

  坤靈喟然一歎，幾乎把石廩峰除寧毅外的所有人都圈了進去，石廩峰眾弟子齊齊紅臉，好在雲深霧重，互相之間看不清臉色。

  坤靈又道：“我雖說在劍道一途無所建樹，可也勉強能在你們麵前稱一聲師兄，機遇難得，借外甥一事，就與你們好好說說我的見解。”

  說著，坤靈突然拔劍。

  蕭淩妖眼一花，還不等看清坤靈動作，就見他已收劍入鞘。

  下一刻，平地起狂風，吹得眾人衣袂獵獵作響。

  風勢凶猛，蕭淩妖迎風勉強眯開一條眼縫，就見麵前白霧似被無形大手不住攪動，隻是片刻，雲消霧散，石廩峰弟子們的臉龐便重新映入眼中。

  石廩峰眾弟子幾乎同時倒吸一口涼氣，緊接著便是滿山的“二師兄威武”“宗師風範”之類的恭維聲，驚呼聲。

  蕭淩妖心口陡然漏跳半拍。

  方才是坤靈一劍，驅開了這籠罩峰頂的雲霧？！

  坤靈似有所感，朝蕭淩妖溫和一笑：“沒什麽好驚訝的，好歹我也有一品境界，你若是將回風落雁劍練到高深處，也能有此一劍，我曾聽師尊說過，當初前代掌門一劍，能讓山風生生回流三日，囚大雁於無形之中，寸步不前，那才是真正的回風落雁，我還差的遠著，極境以上的風景，當真令人心馳神往~~”

  蕭淩妖喃喃道：“這就是回風落雁劍？”

  坤靈道：“是，也不是，瀟湘八劍裏這一式回風落雁，本就是將十三式回風落雁劍凝為一式。”原來使得是瀟湘八劍~~

  蕭淩妖聽懂了，可猶自不解。

  將十三式回風落雁劍凝成一式？

  什麽意思？

  回風落雁劍十三式各有千秋，一式如何才能凝聚住十三式，難不成出招迅疾，一下子耍完整套回風落雁劍？

  但這樣，豈不還是十三式~~

  這時，坤靈欣長身形已經來到校場正中，一掀衣裾，大大咧咧坐下。

  連帶著蕭淩妖呂秋在內的眾弟子知道他要開講，便依葫蘆畫瓢，紛紛坐下。

  坤靈環視一圈眾人，心裏那絲恨鐵不成鋼的氣總算稍稍淡去，他朗聲道：“你們可有人知道，劍法，或是刀法，從最初被人所創，是來幹什麽用的？”

  有人大膽出聲，理所當然道：“當然是殺人用的，這還用問嗎？”

  坤靈搖頭道：“錯了，所有的劍法，刀法，拳腳，我們統稱為武功的東西，從一開始出現其實就是讓弱者戰勝強者所用，別不信，若是僅僅為了殺人，有太多太多的方法可以用，外甥，你久在俗世打滾，想必見過許多吧？”

  蕭淩妖一愣，頓時意識到齊霜霜當初從自己身上聽去的事，坤靈也已知曉，便回道：“確實如此，下毒，火燒，水淹，或是石頭繩索之類的隨手可見的東西，都能殺人。”

  呂秋聽得一哆嗦，下意識又扯了扯衣服，天氣有些寒涼，得趁早回去加衣啊~~

  坤靈點點頭：“山下殺人之法多如牛毛，何必要十年寒暑，苦苦練武?聽了這些能夠殺人的法子，你們還會認為天底下第一個自創出武功的人，就是為了殺人嗎？”

  “這~~”

  眾弟子低眉垂目，認認真真開始思索坤靈的話。

  坤靈稍稍滿意地笑了笑，接著就問：“那麽我再問你們~~何為強者？何為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