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堂裏，幾乎所有人都和齊霜霜是一樣的心思，桌上五菜一湯，其他四菜一湯差不多都已見底，獨獨這道菜沒什麽人願意動。

  一來大家是見蘿卜怕了，二來，這道菜實在古怪，簡簡單單將生蘿卜和臘腸各自切片，什麽調料都不加就拌在一起，味道一言難盡~~

  葉沉淡淡地看了齊霜霜一眼，沒有接話。

  這道其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菜，早已讓她心神大亂，幸好齊霜霜在意的始終隻有呂秋和他外甥，才沒有察覺。

  蘿卜，臘腸。

  當初和小色鬼剛見麵，他從外邊帶回來的，就是蘿卜和臘腸~~

  葉沉還能記得蘿卜甘甜脆嫩，臘腸鹹腥幹澀，兩樣截然不同的味道。

  今日，還在小色鬼信誓旦旦說定的期限之內，又出現這道古怪的菜。

  葉沉幾乎可以篤定，呂秋所謂的外甥，就是蕭淩妖，冒名頂替的蕭淩妖。

  但石潭鎮變故才僅僅過去一個月，她不信蕭淩妖就是呂秋真正的外甥，能未卜先知，兩個月前就準備上衡山的布置。

  所以~~

  他是如何做到的?

  小色鬼和呂秋外甥，和呂秋之間，又究竟有何關係?

  那個呆子，知不知道季長垣打定主意要撇清和七殺的糾葛，一旦他身份暴露，會麵臨多大危險?

  他知不知道，此舉可能會將好不容易在衡山藏身的自己拖下水，連帶著義盟一起葬身這片危機四伏的荊楚大地?

  葉沉心亂如麻。

  忽地，隻聽齊霜霜道：“葉沉姐，怎麽不吃?”

  葉沉微怔，便下意識提起筷子。

  可看到那道耀武揚威的蘿卜拌臘腸，心裏陡然來氣，重重把筷子一摔：“這菜跟呂胖子一樣倒人胃口，不吃了！”

  ~~

  石廩峰峰頂校場，呂秋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蕭淩妖給他震得手一抖，長劍差點脫手。

  呂秋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扯緊衣服：“怪了，我明明穿的挺多，可總感覺背後涼颼颼的一定是有人偷偷罵我~~嗯，齊霜霜，沒跑了，就是齊霜霜，那小心眼的人~~”

  蕭淩妖長長噓了一聲，示意他噤聲。

  這小胖子自言自語，攪得自己都沒心思看坤靈演練劍法了。

  不過，呂秋說起齊霜霜~~

  聽說齊霜霜和葉姑娘走的很近，此刻，兩人應該正在飯堂吧?

  蕭淩妖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笑意。

  葉姑娘見到那道菜，必然能猜到自己踐守諾言，悄然上山了，倘若因此麗容暈紅流霞，那可真是天下最最動人的風光~~

  峰頂校場正中，那個矯若遊龍的身影忽然停了下來，瀟灑反手負劍，和煦眼神掃了一圈：“都專注些。”

  周圍弟子提氣挺胸，為之一振。

  事實上，他們一直都很專注，絲毫沒有落下坤靈舞劍的任何細節，就連宋茂，也僅僅仇深似海地看了呂秋幾眼，便一心撲在坤靈劍上。

  所以蕭淩妖知道，坤靈這次其實是在提醒自己。

  這位二師兄來石廩峰的目的，本身就是身為新任七殺的自己，卻不知為何，蕭淩妖隻覺他看自己的眼神與其他弟子並無二致，除了偶爾多加注目，似乎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石廩峰弟子。

  這種一視同仁的感覺，讓蕭淩妖倍加放鬆，一下子融進了衡山濃厚的習武氛圍。

  此時被坤靈提醒，蕭淩妖不好意思地笑笑，斂起那些不合時宜的旖旎心思，衝坤靈點了點頭。

  坤靈將蕭淩妖舉動收在眼底，複又舞劍，作為回應。

  蕭淩妖便一絲不苟盯著，連眨下眼都不敢，生怕錯漏了任何細節，辜負坤靈美意。

  今日是自己在衡山待的第五日，平常路過校場，常能看到弟子舞劍，也見過呂秋特意給自己演練過完整的十三式回風落雁劍，但無一例外的，都沒有麵前坤靈舞劍有靈性。

  靈性。

  這是一個玄之又玄的詞。

  在蕭淩妖看來，呂秋等人舞劍照本宣科，挑不出任何錯漏，而坤靈舞劍，明明和呂秋等人動作一模一樣，卻偏偏給人一種本該如此、這才是回風落雁劍的感覺。

  但是，蕭淩妖雖能察覺到差異所在，可是看了許久，卻又找不出差異何在。

  漸漸的，心頭錯愕、違和、古怪等等異感紛至遝來。

  時間一久，蕭淩妖眼神便不自覺渙散，每每想要收攏目光看清楚，卻隻覺腦海刺痛，仿佛眼前交錯著的永無休止的劍光，隨時隨地都可能攪進自己腦海。

  頂著那份刺痛強行看了一會兒，喉頭陣陣腥甜，竟生出幾欲吐血的衝動。

  “怎麽了？”

  耳中柔聲如清風段來，蕭淩妖瞳孔凝聚，才發覺不知何時，坤靈已經來到自己麵前。

  蕭淩妖如蒙大赦，緩了半天才回道：“我也不知道，隻覺得有什麽不同~~”

  “不同？”坤靈盯著麵前這張略顯蒼白的臉，眼中訝異一閃而過，“你說的什麽不同？”

  蕭淩妖道：“二師兄舞劍，和呂秋他們舞劍，有些不同~~可~~可我看來看去，始終說不上來哪裏不同，反而越看越頭疼~~”

  “你想說，你走火入魔了?”見蕭淩妖迷茫神情不似作偽，坤靈破天荒怔住。

  走火入魔~~怎麽可能?

  他已臻至一品宗師之境，乃是上三品蘊意境界的大高手，即便刻意壓製，舞劍時也會自然而然帶著一分意境。

  但，一分意境，絕對不是蕭淩妖這種剛入九品的人可以窺見的。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

  區區九品，氣不能發，劍不圓滿，跟九品武人談意境，就好像貫學古今的大儒和懵懂無知的初生嬰兒討論經世濟命之道。

  初生嬰兒耳中，大儒的道理大抵和雞鳴狗叫沒什麽兩樣。

  同理，在九品武人眼裏，蘊意高手舞劍，本應和做菜炒飯、揮鋤耕田無甚區別，九品武人能看到的，最多就是一個徒有其表的劍架。

  坤靈此次舞劍，意境便如心。

  在場諸人中，唯一一名五品弟子看的如癡如醉，可他也根本看不到意境之心，最多堪破表皮，探得兩三骨血。

  宋茂那幾位已經摸到中三品門檻的七品弟子，偶能從中瞧見一絲端倪，隔皮看骨。至於其他人，窮盡心神，也僅僅隻能流於表麵，看一張皮。

  可偏偏出了蕭淩妖這等異數，九品武人，看他一個宗師舞劍，竟能生出走火入魔的征兆？

  坤靈打心底不願意相信此事。

  同樣的，在場弟子聽到兩人對話，有人懂得上中下各大境界之分的，也同樣不願相信蕭淩妖所說。

  就如宋茂，一張白刷刷的臉拉得極其陰沉：“呂秋，你居心不良，竟敢教你外甥說這些話糊弄二師兄？”

  呂秋懵了。

  這算不算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他眼神頗為幽怨，緊盯身邊蕭淩妖不放。

  哪怕跟宋茂是死對頭，呂秋卻極難得讚同宋茂的想法，心裏也是恩公啊恩公，你說自己走火入魔，這些話糊弄我可以，我不信也會假裝信的，可你去糊弄二師兄一個貨真價實的宗師幹什麽，小心下不來台~~

  等等~~

  呂秋轉瞬間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恩公足智多謀，一舉一動皆有深意，沒準~~另有算計？

  此時又有其他人叫道：“二師兄，休要聽他胡吹大氣，他就是嘩眾取寵，想引你注意罷了。”

  “就是，我堂堂七品都不敢說自己看出什麽，他還真敢吹自己走火入魔？”

  “看出不同，卻說不上哪裏不同，這幾句廢話本身就相違背，二師兄，千萬別給他輕易迷惑了。”

  “~~”

  你一言我一語的，連那些不懂得境界之分的弟子都漸漸了解蕭淩妖之前那幾句話的意思，看過來的眼神也帶著對騙子嘩眾取寵的鄙夷。

  但絕大多數人又都很理智地想了想，呂秋外甥嘛，師從死胖子呂秋，說出這種毫無廉恥的謊話，還真像是他們呂家人做得出來的？

  沒來由的，呂秋隻覺後背一陣風涼，扯緊衣服，心道齊霜霜肯定又在罵自己了~~

  坤靈保持著溫文爾雅的風度，似是在認真傾聽諸位弟子的話，實際上，他真想給這些嘰嘰歪歪的弟子們翻個白眼。

  你們說的真敢吹的人是誰，知道嗎？

  新任七殺啊~~

  對，就是那個七殺，說出黎沉秋名頭能嚇死你們的那個七殺。

  我坤靈雖然不太願意相信，但也保留了對人家新任七殺的尊重，還在思考該怎麽探究此事真偽，你們呢？

  就會嗶嗶嗶嗶嗶。

  坤靈深感失望，衡山弟子的風度，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尤其以石廩峰為最，哪有一點名門大派的風範。

  他沒有去附和任何人的話，隻看著蕭淩妖眼睛，當眾問道：“你以前學過武？”

  “學過一些。”

  “呂秋教給你的？”

  “算是，但並非回風落雁劍，都是他從外邊搗鼓回來的武功秘籍，這才勉強讓我晉入了九品。”

  蕭淩妖對答如流。

  為了避免在外人麵前露出破綻，類似的問題，蕭淩妖已經獨自演練過無數回。

  坤靈知道蕭淩妖新任七殺的身份，自然清楚蕭淩妖在說謊，但這是無關緊要的事，他隻問道：“能否演練一番?我想探探你的根底。”

  “回風落雁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