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念頭一瞬間百轉千回，蕭淩妖最終輕歎一聲，鄭重抱拳，向林落微欠身施了一禮：“多謝當日相助之恩。”

  林落微不避不讓，坦然受了，清澈眼眸眨了眨：“謝也謝完了，你還沒說，為何要叫我林師姐？飛流明明將你攔在了山下，你又是怎麽上的山？”

  問完，林落微似是站累了，自顧自翹起蓮足，勾過一條長凳坐下。

  雪青紗衣逶地，她大大方方，竟也不嫌廚房地麵油膩，又指指蕭淩妖身後的木椅說道：“坐好了慢慢說，我素來極有耐心，想聽的詳細些。”

  蕭淩妖微怔，胸中頓時升起一股暖意，心知林落微叫的說詳細些，隻是借口罷了，其實是見自己做菜站久了，想讓自己雙腿休息休息。

  好體貼的人兒~~

  蕭淩妖沒戳穿言謝，也沒推脫，拉過木椅大方坐下，回道：“聽說衡山上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你，有些事情想必你已經有了答案，比如我在山上的身份~~”

  林落微輕輕頷首：“呂球兒的外甥，嗯，賈外甥，聽說呂球兒常抱怨自己姐夫一事無成，其實不然，至少姓氏承的妙極。”

  蕭淩妖啞然失笑：“呂球兒也這麽說過~~”

  頓了頓，見林落微隻是平靜看著自己，便自顧自招道，“山門前的事，季飛流應當全與你說過，此次我偷偷摸摸上山，是想與尊師季掌門論一論初心。”

  “為了葉前輩？”

  “嗯~~”

  林落微秀眉微蹙：“我敬葉前輩其人，湘江邊那一劍，師尊做的確實過了些。”

  蕭淩妖眉毛一挑。

  等等~~我沒聽錯吧？

  林落微居然承認季長垣做的過火？

  不等蕭淩妖回味出這句話的意思，隻聽林落微一歎，“這些年他獨立支撐衡山，心已經亂了，要是我早點出關~~”

  林落微言盡於此，似乎自覺失言，她隔著麵紗輕輕拍了一下臉頰自示懲戒，“慎言，身為弟子，不該說這些大不敬的話，此事事關師尊，我不便妄議，其他呢？”

  蕭淩妖給她幾句話震得愣愣的，應道：“我用假外甥的身份拜入衡山，稱你一聲林師姐，覬越了~~”

  林落微嗯了一聲，清眸微微失神，明顯還在想著季長垣的事情。

  蕭淩妖這才後知後覺多出一絲敬意，林落微身為衡山弟子，理應袒護衡山才是，卻在自己這個外人麵前直言不諱，坦誠了季長垣的過錯，雖說後麵自承失言，仍叫人由衷折服於其處事風度。

  名門大派出身的人，果然不同凡響。

  蕭淩妖不由肅然，終於開始正視此次會麵，說道：“我思前想後，衡山上的事，你必然已經知曉，不知道的，也就隻有衡山下的事~~林師姐，你此番現身，是想來問清我和呂球兒的關係，再決定如何處置我們的吧？”

  林落微嗯道：“呂球兒終究我衡山的人，衡山待他不薄，王峰主更是對他青眼有加，屢次讓他代管石廩峰，磨礪他的才幹，所以我確實很好奇，究竟你們之間存在如何親密的關係，才會讓他膽大妄為，敢包庇你這個七殺，陷衡山危險於不顧？”

  林落微眼神古井無波，明明是在質問，卻好似隻是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平常瑣事。

  蕭淩妖坦白：“其實此事跟呂秋沒多大關係，他不知道我如今的身份~~”

  林落微眼中流露一絲詫異：“嗯？”

  “此事說來話長~~”

  “有多長？”

  “呃~~呃？”

  蕭淩妖登時傻眼。

  林落微問的~~是什麽傻問題？

  以她之前展現出來的氣度，不應該是“我極有耐心，你慢慢說”，又或者“請長話短說”？

  蕭淩妖猶豫了下，抬起右手，豁開手指比了比：“就是，很長，要從兩年前說起~~”

  林落微接道：“那你晚點再說，太長了~~”

  “~~”

  蕭淩妖覺得，這話題是不是可以終結了？

  因為此事說來話長，所以得晚點再說？

  難不成~~

  林落微聽累了？

  蕭淩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麵紗下，林落微清冷聲音又起：“你的廚藝，比之昨夜可有長進？”

  哈？廚藝？蕭淩妖徹底愣住，腦子裏一團漿糊。

  我是誰？我在哪？眼前的人又是誰？為什麽要和我討論廚藝？

  恍恍惚惚一抬眼，又見飄搖燭火中，林落微纖纖玉指點出，指著灶頭上滿滿當當的菜盤說道：“我的意思是，今夜你燒的菜能入口了嗎？”

  等等~~

  蕭淩妖突然記起昨夜燭火下那張驚慌又驚豔的臉龐，額頭隱隱發燙，心中頓時升起某些匪夷所思的念頭。

  隻是來不及細細思索，蕭淩妖嘴比心快，回道：“那些都是失敗品，大鍋燒菜，我還不太行~~”

  頓了頓，又鬼使神差補充一句，“小鍋我拿手。”

  蕭淩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補充這一句，隻是覺得，這句話應該會是林落微此時想聽的。

  而林落微正了正身子，清眸依舊平靜如水：“我不信。”

  聲如吐珠的這三個字一出口，蕭淩妖心至靈犀，又“鬼使神差”接道：“要不~~容我證明一下？”

  林落微端坐著巍然不動，眼神一如既往清冷，既沒表示讚成，也沒開口反對。

  蕭淩妖便道：“我就簡單來一個肉末炒蛋吧，昨夜給呂球兒他們開的小灶，就是做了這道菜~~”

  還是沒有收到回應，虛空中有一種極其詭異的寧靜。

  沉默了片刻，蕭淩妖硬著頭皮，自說自話開始動手。

  添柴加火，油鹽肉末蛋液逐一備好，然後，滋啦~

  老實說，等到那盤肉末炒蛋出鍋，連筷帶盤端到林落微麵前時，蕭淩妖還是懵的，感覺靈魂出竅，控製身體的人已經不是自己了。

  是誰，在控製我的手燒柴炒菜？

  又是誰，控製我的腳走到林落微麵前？

  一定是鬼上身~~

  對，必須是鬼上身！

  否則，我怎麽會在林落微麵前展現廚藝？？？

  篤~

  蕭淩妖在一聲輕輕擱置聲中回過神。

  再去看林落微，嗯，空盤子，筷子，規規整整擱在案台上，一絲不苟。

  “~~”

  空~~空盤子？

  蕭淩妖陡然發現，不知不覺中，那一盤肉末炒蛋已經幹幹淨淨，隻餘寥寥一些油星碎末飄在盤子中間。

  “林~~林師姐，如何？”

  蕭淩妖忐忑不安。

  林落微眼神不自然地閃爍幾下，明顯顧左右而言他：“說來話長的事？”

  蕭淩妖淩亂了。

  明明已經意識到正在被林落微牽著鼻子走，卻不得已接過話茬，頷首道：“對，就是說來話長~~等等，我想想，說來話長是什麽事來著，是~~哦！兩年，我和呂球兒~~”

  “唔~~”卻見林落微突然擺擺手，清眸往窗外瞧了一眼，“我有些乏了，明晚子時再與我說吧。”

  “~~”

  不等蕭淩妖回應，那個曼妙無方的身影已經迎著月光推門而出。

  夜色蒙蒙，佳人遠去。

  良久，門外吹進來一陣寒風。

  蕭淩妖打了個激靈。

  瞧瞧空盤子，又瞧瞧空無一人的門外，嘴角不由自主抽了抽。

  想著昨夜那張明豔臉龐上毫無疑問的驚慌，心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徹底浮出水麵——

  敢情，林落微是來偷吃的？！

  蕭淩妖渾渾噩噩，也記不清自己怎麽打掃的廚房，又怎麽回到的臥房。

  黑暗中，呂秋嘟囔著翻了個身，鼾聲陣陣。

  蕭淩妖躡手躡腳躺回床上。

  被窩裏有點涼。

  蕭淩妖睜著眼毫無睡意，半張臉沉在被子裏，良久，才有所覺。

  今夜，我見了誰來著？

  哦，好像是~~

  林落微。

  林~~林落微？

  蕭淩妖用力掐了掐小臂。

  嘶~~

  痛痛痛！

  所以~~真沒做夢？

  蕭淩妖輾轉側身，望了眼臥房另一角高高鼓起的被衾。

  要不~~把呂秋拉起來打一頓，問問他疼不疼，是不是在做夢？

  蕭淩妖轉瞬間掐滅了這個念頭。

  原因無他，打不過~~

  就著昏暗月光，蕭淩妖兩眼直愣愣瞪著房梁，一直瞪到外麵光亮漸起。

  一夜無眠。

  月落日升，雄雞打鳴。

  呂秋難得起早。

  懶腰一伸，扭了扭屁股下床，小床便發出如釋重負的咯吱聲。

  下意識的，呂秋往蕭淩妖方向瞅了瞅。

  恩公在床上，也已經醒了呢，但是~~

  呂秋重重蹙眉。

  他怒道：“恩公，你昨晚又被打了？！”

  蕭淩妖有氣無力抬起眼皮，看了呂秋一眼：“哦，你醒了啊~~打什麽打，我好好的躺在床上，沒人來打我啊。”

  “怎麽沒有，眼眶都黑了！又是那狗宋茂？！”

  “~~”

  呂秋見蕭淩妖不說話，以為蕭淩妖還是不肯拖累自己，頓時怒火中燒，氣的渾身不住哆嗦：“我早勸恩公你不要走夜路，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又讓狗宋茂逮住，整座石廩峰也就他狗膽包天敢對我的人下手！恩公，我管不上了，今日新仇舊恨一起算，我這就~~”

  “打住打住！”

  蕭淩妖趕忙製止，再說下去，呂秋真要去找宋茂麻煩了，石廩峰肯定會因此亂套。

  卻不想呂秋一下子就跪了，紅著眼砰砰砰直磕頭：“恩公啊恩公，我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是，可是~~你來衡山尋我是要避難的，沒成想墜入魔窟，反遭宋茂毒手，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你休要攔我了，再攔我，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一頭撞死？”

  蕭淩妖黑著臉接茬。

  呂秋頓時梗住，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如何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