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妖嗯道：“辛苦你們了，我也想不到竟然會摔暈過去。”

  呂秋輕輕一歎：“恩公，真的不用擔心給我找麻煩，方平已經去叫人了，等會兒我要趁那個姓宋的落單時給他拍上幾磚，敢打我恩公~~”

  蕭淩妖眼皮跳了跳：“該怎麽說你才相信我，真是摔的~~”

  呂秋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不信，我不信，那麽大包呢，摔的怎麽沒蹭破點皮？呂球兒真不是怕麻煩的人，恩公啊~~”

  “~~”

  蕭淩妖拚命揉著太陽穴，苦惱極了。

  難不成坦誠是林落微幹的？

  此時呂秋已經擼起袖管往外走，大有不幹死宋茂不罷休的氣勢。

  蕭淩妖急了，瞬間繃起臉：“你站住！好好聽我說話！”

  “是，是。”呂秋特別聽話，立刻就站穩了。

  蕭淩妖冷冷道：“我就是自己摔的，聽懂沒有？”

  呂秋還要再辯：“可是~~”

  蕭淩妖眼一瞪，凶相畢露：“我隻問你聽懂沒有？”

  蕭淩妖此刻表情稍顯猙獰，呂秋隻看了一眼，驚記起當初瓦崗石城中渾身浴血的森然身影，頓時魂飛魄散，隻覺得自己膝蓋軟軟的，差點跪下。

  蕭淩妖已經失去耐心，道：“這是第三遍了，聽懂沒有？”

  “聽懂了，聽懂了~~”

  呂秋終於囁嚅應聲，聲音竟帶著顫抖。

  蕭淩妖突然有些不忍心，完全沒料到自己靈機一動板個臉，好像給呂秋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轉念一想，索性說道：“宋茂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他是我的獵物，你別亂插手。”

  對不住了宋兄，難為你背一次鍋~~

  “恩公~~”呂秋紅著眼睛，“呂球兒懂！呂球兒都懂！恩公就是不想拖累我！既然恩公發話，呂球兒一定把那狗宋茂完完整整留給恩公處置！一定~~一定~~”

  他居然開始哭鼻子。

  在呂秋心中，宋茂既然被殺人不眨眼的蕭淩妖盯上，等於是死了，而蕭淩妖明明都給人打昏迷了，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拖累自己，形象頓時拔高一大截。

  自己何德何能，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才能等來這麽一位好恩公，處處替自己著想~~

  蕭淩妖一臉嫌棄，卻不得不出聲安慰:“別哭了，都能娶媳婦的人了，走出去多難看~~”

  又透過窗欞看了看外邊日頭，問，“球，現在什麽時辰？”

  呂球兒含笑抹了把眼淚：“辰時剛過兩刻。”

  蕭淩妖微微頷首，也就是說，諸峰弟子已經用完早點，各自回去修行了。

  蕭淩妖又問：“齊霜霜呢，今早來鬧了嗎？”

  呂秋撓了撓頭：“有些奇怪，她用過早點就匆匆走了，居然沒留什麽話。”

  “棲真峰那裏呢？”

  呂秋虎軀一震，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差點決堤：“沒，沒消息~~”

  沒消息，才是最可怕的。

  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無時無刻不在摧殘著呂秋脆弱心靈，呂秋擔驚受怕了一晚上，就怕那個讓棲真峰鳥獸不存的大師姐從天而降，一劍斬掉他的狗頭。

  蕭淩妖隻是簡簡單單哦了一聲，便道：“那走，咱們去廚房。”

  呂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

  “我再去練練廚藝，我要掌勺，當正正經經的廚子。”

  蕭淩妖心裏藏著些許僥幸，雖說已經被林落微撞見了，可棲真峰態度不明，相當值得商榷，在衡山高層的審判到來之前，自己還是先循著昨夜的思路，該怎麽走就怎麽走吧。

  所以，要先擠下馬七掌勺位置，悄悄通知葉沉自己已經上山的消息。

  呂秋張了張嘴，突然覺得不可理喻，別人好不容易拜入衡山，都是衝著衡山博大精深的武學來的，可恩公呢？當廚子？

  饒是呂秋心裏有百般疑惑，愣是沒敢多說什麽，他怕多說了，又要回憶起當初瓦崗石城的一幕~~

  就這樣，蕭淩妖又一次駕臨廚房。

  趁著早點剛結束，馬七還不在廚房時，如昨夜一樣，肆意揮霍著裏頭的食材。

  等馬七開始準備餐食，蕭淩妖就在旁邊仔仔細細觀摩，光明正大學習馬七炒菜的火候，手法，各種佐料分量等等技巧。

  其餘時間，便自行琢磨，驗證所學，不斷調整菜品味道。

  一直到晚飯結束，負責洗碗的弟子也已收工，廚房燭火依舊亮著，猶如杵在半山腰指引迷途旅人的燈塔。

  裏邊和昨日一樣，隻剩下蕭淩妖一個人。

  在呂秋馬七等等將此事看在眼中的人心裏，蕭淩妖太過鑽牛角尖。

  哪怕蕭淩妖明日就取代小七，掌勺十幾天又能如何？

  一旦楊南回來，衡山大廚的位置依舊得原封不動讓回給他，蕭淩妖隻會空耗十幾天，得不到任何回報。

  因此，連帶著呂秋在內，幾乎所有人以為蕭淩妖隻是想借此替呂秋施恩，討好眾人，鞏固呂秋在石廩峰的地位。

  呂秋原本想告訴蕭淩妖，如此刻意的恩惠，那些白眼狼隻會看在眼裏，永遠不會記在心中，但當看到蕭淩妖低聲下氣向馬七討教的表情，呂秋心軟了，最終還是沒有潑出那盆冷水，任由蕭淩妖放手去做。

  其實，呂秋徹徹底底想歪了。

  蕭淩妖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從小就明白自己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才能，讀書也罷學武也罷，往往事倍功半，極難跟上同行者的成就，唯一比別人強的，可能就隻有求知欲，以及求知欲之後靠勤來補拙的執著。

  聽聞糧店爆炸、拚著性命研究出麵粉作用一事是如此，得到武學秘籍後沒日沒夜修行，哪怕沒有成果也要將一切所學貫通於心，以至於在長沙城厚積薄發忽然成為武人也是如此。

  其實，蕭淩妖對炒菜一事並沒什麽興趣，要是非得在武學和廚藝中選一樣，蕭淩妖必然會選習武。

  但，那是心無旁騖時的選擇。

  如今蕭淩妖心生顧念，有一個葉沉橫在心裏。

  昨夜想到了可以不動聲色通知葉沉的辦法，蕭淩妖才決意暫時選擇廚藝，以此來取代小七的位置。

  而既然選擇了廚藝，蕭淩妖便開始遵從自己長久以來習慣勤能補拙的執著，竭盡全力，要將廚藝一道做到力所能及的地步。

  理由僅此而已。

  不知不覺，又至子時。

  蕭淩妖滿頭大汗，用力擦了擦，才鏟出最後一盆菜。

  今天準備的食材，終於消耗殆盡。

  擱下鍋鏟，長長舒了一口氣，蕭淩妖下意識微微側耳。

  裏裏外外闃寂無聲。

  這才是冬夜該有寧靜。

  忽然，蕭淩妖看了眼自窗欞間漏在青磚上的斑駁月影，輕輕一歎：“林師姐，外邊夜涼，不如進來坐坐？”

  話音落定，許久，周圍沒有任何動靜。

  今夜不會來了啊~~

  蕭淩妖心中生起小小的失落，早就猜到如此了，自己何必多此一舉，要傻乎乎的試~~

  “你倒是好耳力。”

  伴著突如其來的清冷嗓音，此屋木門徐徐洞開。

  一地銀白灑落。

  有曼妙無方的身影，從月光中來。

  “呃~~來了？”

  蕭淩妖有些愣。

  此時款款進屋的佳人，不是林落微還能是誰？

  和石潭鎮初見時如出一轍，林落微頭戴柳笠，輕紗覆麵，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唯有那雙清澈見底的鳳眸自縫隙中露出，眸中是如深潭一般毫無波瀾的清冷。

  林落微淡淡嗯了一聲：“來了。”

  蕭淩妖尷尬微哂。

  其實吧，何必又要遮住呢，昨夜燭火微亮，自己雖沒有完全看清那張驚為天人的臉龐，但大致已經~~

  “咳咳！”

  蕭淩妖欲蓋彌彰咳嗽兩聲。

  林落微在盯著自己呢~~

  也不知怎麽，一看到映在林落微清眸中的自己，蕭淩妖竟莫名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隻覺在她注視下，一切齷齪心思都將無所遁形，需得趁早收起來為妙。

  “嗯？”

  林落微的清冷目光收攏，瞳孔中帶著詢問的意思。

  蕭淩妖一怔，才意識到林落微雖然從進屋時就看著自己這個方向，實際上視線一開始就越過了自己，直接落在那滿滿一灶台的菜盤上。

  蕭淩妖又尷尬了，林落微才出現片刻，自己就方寸大亂，實在失策。

  蕭淩妖清了清嗓子，露出自認為得體的微笑：“林師姐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那雙清眸勾出一絲玩味笑意：“你叫我師姐？”

  “呃~~”

  蕭淩妖不由語塞。

  其實哪怕麵對季長垣，自己都不會如此無措。

  之前從未設想過此次上衡山，第一個見麵的熟人竟會是林落微。

  可以說偌大一座衡山，蕭淩妖最不敢見的人就是林落微。

  倒不是怕。

  隻因此次上山，蕭淩妖是來向季長垣興師問罪的。

  雖說蕭淩妖心知肚明，季長垣的臨時變節和林落微在杜府外一劍化水龍有著脫不開因果關係，可不到黃河心不死，蕭淩妖怎麽都想替葉前輩問一下季長垣真心，問問他二十年前的初心是否已泯。

  而林落微是季長垣大弟子，卻曾經伸出援手幫過素未謀麵的自己，蕭淩妖再如何怨怒，也不願站在她的對立麵。

  蕭淩妖也假想過，倘若林落微親自開口叫自己下衡山，不要再去叨擾季長垣，自己雖說不會熄掉向季長垣問罪的念頭，但勢必會做到終生不上衡山，隻在山下靜候，等季長垣主動來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