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嘛，你們哪裏像一同長大的舅甥了。”

  王金羽嗬嗬冷笑，揚起蒲扇般的大手照著蕭淩妖拍下，其勢如黑雲壓城，風摧百花~~

  然後，在蕭淩妖肩膀上重重一拍，鼓勵道：“在石廩峰隨意點，我王金羽一向不喜歡循規蹈矩，你既然和呂球兒一同長大，親如兄弟，關係哪會刻意叫舅舅外甥那麽疏遠，叫球就對了，千萬別拘束。”

  “~~”

  見蕭淩妖和呂秋都不吭聲，王金羽嘖嘖直歎，追憶道，“真羨慕你們哪，想當初我也有一個同歲的叔叔，可那廝心眼壞的很，一天到晚要在輩分上占我便宜，逼著我叫叔叔~~哎，往事如煙雲，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

  “我膝下無子，一直把呂球兒當兒子看待，你是他外甥，應當算我孫子，但你放心，我向來一視同仁，以後都會把你們當兒子看待，哎這麽快就走啦？罷了罷了，日後你在山上的時間久著，有空再和你好好敘敘。”

  “~~”

  什麽兒子孫子的！

  王金羽喋喋不休的聲音漸遠，蕭淩妖給呂秋扯著袖，亦步亦趨往石廩峰鱗次櫛比的建築裏鑽，腦子裏就一個字——懵！

  這~~這也行？！

  ~~

  登記造冊的流程很簡單，那個名為馬七的黑小子大筆一勾，在厚厚的名冊上寫下蕭淩妖姓名，生辰，住所，就代表入門了。

  按呂秋的說辭來講，五年開山時招收的兩百弟子也是如此簡單的入門流程，不一樣的是，一旦開山時前來求學的人數若是多於兩百，便需要經曆考核篩掉一群倒黴蛋，而拜入石廩峰這種，純屬走後門，隻要肯認真幹，認真學，考核什麽的都是浮雲。

  唯有入了中三品，才會有一套敬告祖宗的繁瑣儀式，雖然身份沒什麽變動，但實際上已經約定成俗，會被大家暗地裏稱作精英弟子，高人一等。

  實力為尊，江湖上的武學宗派大多如此。

  登記造冊後，蕭淩妖就暫時隨了呂秋姐夫的姓，改叫賈鐵。

  而負責登記的馬七，就是王金羽口中的小七。

  呂秋躊躇許久，不情不願叮囑馬七去夥房掌勺，才抱著名冊帶蕭淩妖去領衣飾。

  整套繡著湘水水紋的青服，錦履，俱是上乘料子，據呂秋說，都是遠從江南走水路運過來的。

  蕭淩妖以前隻看衡山弟子穿著，親手一摸，頓時愛不釋手，隻可惜套在身上時稍顯不合身，等了半個時辰才讓人修改完畢。

  領完衣飾，又去刻腰牌，同時派人通知赤帝峰的鍛劍坊鑄一柄新劍，最後還去庫房搬了張小木床放入呂秋房間，以後兩人同住。

  一輪辦下來，天色已暗。

  “累死球了，我的親恩公喲~~”

  呂秋一頭栽倒，將蕭淩妖今晚要睡的小木床壓得嘎吱作響。

  咕嚕一滾翻過身，躺著又嘟囔道，“不對不對，以後得叫你假外甥，我那死人臉的姐夫，也就一個姓繼承的好了，真不知我姐當年怎麽就看上他?”

  蕭淩妖捧著衣服小心翼翼放在床尾，打量了眼呂秋陳設簡單的臥房，心情複雜。

  一路看人畢恭畢敬的模樣，才知道原來呂秋在石廩峰的地位居然挺高，王金羽下山，竟然叫呂秋打理半月事務，個中意思不言而喻。

  這個毫不顯山露水的小胖子，像極了未來石廩峰峰主的人選，之一。

  不過想想，人家王峰主才過四十，等他隱退，呂球兒估計已經熬成呂老了~~

  感慨片刻，蕭淩妖又想到了葉沉。

  既然已經混上衡山，在見到那位季掌門之前，應當先找機會和葉姑娘打個招呼，免得葉姑娘擔心，隻是~~

  不知葉姑娘上了衡山，如今身處何處？

  猶豫了會兒，蕭淩妖沒有開口問呂秋。

  從那一番和王金羽的科插打諢來看，呂秋這家夥遠比表麵看著精明，如果自己一來就問人下落，朋友怕是要做不成了。

  忽然，床上響起一陣淒厲的咕咕聲，呂秋前一刻還是張癱軟的餅，下一刻便摸著肚皮猛地彈起，靈活極了：“吃飯吃~~”

  頓了頓，臉又塌下來，置氣躺回床上，“不吃了不吃了，活命要緊。”

  蕭淩妖奇道：“怎麽？”

  呂秋帶著哭腔：“小七掌勺。”

  蕭淩妖心下了然：“難吃？”

  “倒不是~~”

  呂秋拍了拍癟癟的肚皮，想起小七掌勺後，肚皮都不敢叫了，“接下來，怕是要連吃半個月炒青菜和蘿卜燉肉了，小七那家夥，翻來覆去隻會兩樣菜。”

  說著又咬牙切齒，“王金羽那狗東西，自己跑山下吃香的喝辣的，不顧老子死活，等我呂球兒當上峰主，天天給他吃炒青菜，吃蘿卜燉肉，吃炒青菜，吃蘿卜燉肉~~”

  感受到呂秋滿腹怨氣，蕭淩妖笑道：“看來我沒想錯，你還真有當峰主的心思，要是我晚幾年上山，豈不是能在衡山橫著走了?”

  呂秋挺身坐起，一臉得意：“那是，人往高處走嘛，不過想當峰主的人遠不止我一個，好些人都盯著那位置呢，死媽之心路人皆知。”

  蕭淩妖嘴角抽了抽：“司馬昭之心~~”

  呂秋無所謂地擺擺手：“一樣一樣，恩公~~”

  一愣，抬手輕輕掌了下自己的嘴，“哎我這嘴，你倒是不用改口，叫球叫舅都成，我得多多注意了，否則叫錯真圓不過來。”

  說著起身招手，“走了走了假外甥，我帶你去飯堂，就當舍命陪君子。”

  “飯堂~~人多嗎？”蕭淩妖謹慎地問道。

  老實說，怕撞見熟人，什麽季飛流，齊霜霜，林落微~~

  “去晚了人就多啦，飯堂就在我們石廩峰，內門弟子裏，我們石廩峰吃的最早，酉時開飯，煙霞天柱兩峰的小崽子們得餓到酉時三刻，至於其他層次比咱高的，自然有人送去食盒。”

  衡山五大主峰相隔不遠，距離石廩峰最遠的赤帝峰，普通人走半個時辰也能走到了，更別說手腳利索的武人。

  天柱煙霞兩峰的弟子一日三次來往石廩峰吃飯，也算作一種日常修行，相比那些繁重的課業，走幾步路跟休息無異。

  蕭淩妖心中大定，之前跟呂秋旁敲側擊過，知道季飛流和林落微都是掌門弟子，劍侍齊霜霜是煙霞峰弟子，如今剛至酉時，前兩位有人送餐，後者來石廩峰還早。

  兩人說說笑笑，並肩出門，至飯堂。

  飯堂建在石廩峰山腰位置，九間大屋三三並排，一間十二桌，能容百人左右，粗看看，同時容納千人吃飯不成問題。

  相比之下，衡山五峰加起來才七百人不到，可以說相當寬敞了。

  最西南角一間屋子裏邊影影綽綽，已經坐著不少人，年紀各異，年長者看著已過花甲，年幼者十歲出頭。

  蕭淩妖心中有數，衡山最“良莠不齊”的石廩峰弟子，差不多都在此處。

  趁著呂秋向眾人介紹自己時，蕭淩妖也不動聲色打量了下眾人。

  有對呂秋和自己唯唯諾諾的，有熱情洋溢的，也有不屑一顧的，但至少，表麵還是一團和氣。

  其實，眾人的心思基本沒放在兩人身上，那一股股幾乎凝成實質的怨念，都對著桌上的炒青菜和蘿卜燉肉，可謂是同仇敵愾。蕭淩妖呂秋落座。

  炒青菜，蘿卜燉肉，炒青菜，肉燉蘿卜，炒青菜，蘿卜燉肉。

  往常的五菜一湯，碗依舊是六個，菜隻有青白兩色。

  蕭淩妖頂著呂秋鼓勵目光下了一筷子青菜，眉毛一挑。

  味道~~居然相當好?

  不油不膩，鹹淡適宜，特別下飯。

  自打遇見呂秋後，蕭淩妖就沒進過食，中途還辛辛苦苦爬上衡山，又累又餓，現在一沾到可口飯菜，頭便埋在碗裏努力扒拉，不願抬起來。

  而呂秋和桌上其他三人一樣，和整間屋子的石廩峰弟子一樣，都拉著張苦瓜臉，不住唉聲歎氣。

  屋裏七八十雙筷子，要麽整整齊齊擺著，要麽猶猶豫豫，動一筷停半天。

  顯然，大家更喜歡抱杯喝茶。

  漸漸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埋頭苦吃的蕭淩妖身上。

  那目光是羨慕。

  羨慕沒見識的新人，這兩樣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等連吃半個月你丫就懂了，或許不用半個月，三天，隻要三天~~

  那目光也是憐憫。

  憐憫呂秋苦情的大外甥，剛上山就遇到這種慘事，上輩子一定欺男霸女惡事做盡，才遭來了此等報應。

  “呂球兒，楊南真得修養半個月？”

  同桌左首，有人不甘心地問出聲。

  呂秋隻回以一聲生無可戀的歎息，道盡滿腔苦楚。

  屋裏頓時一片愁雲慘淡。

  蕭淩妖筷子頓住，從碗沿上露出一雙眼睛，納悶道：“除了楊南和小七，你們都不會做飯？”

  “當然不會。”方才不甘心的這人又出聲，回答得理直氣壯。

  這人五短身材，麻子臉，是個年近三十的青年，蕭淩妖記得他叫方平，司職裁縫，衡山弟子有需要縫縫補補的都會找他，下午自己領的衣服不合身，也是叫他幫忙改的。

  蕭淩妖夾了塊甘甜鮮美的蘿卜丟入口中，邊嚼邊含糊道：“那為何不下山找個廚子？”

  不等方平應聲，隔壁一桌有人嗤笑道：“本門家大業大，素來遭人眼紅，哪能輕易叫那些不明底細的外人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