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秋縮了縮頭，幽幽看了蕭淩妖一眼，又瞟瞟四周，還是無人，似乎仍覺不保險，大圓臉不情不願湊到蕭淩妖耳邊：“大師姐向來冷若冰山，不近人情呐，據說~~”

  “據說”兩字開口，呂秋更近一寸，差點咬住蕭淩妖耳朵，“據說大師姐表裏不一，藏著暴虐的一麵，稍有不順意便拿山中鳥獸出氣，如今棲真峰上連隻鳥都瞧不見，全給她宰了，還有啊~~”

  呂秋努力糾正道，“恩公，叫我舅。”

  “~~”

  蕭淩妖嘴角一抽，耳垂本就麻癢難耐，聽到最後的“舅”字，頓生煩躁，一巴掌撐開呂秋那張滿口蒜味的臭嘴，自顧自思忖起來。

  林落微，居然是心藏暴虐之人？

  不太像啊~~

  蕭淩妖沒有盡信呂秋所說，也沒有直接否定。

  呂秋不會在這種無足輕重的事情上欺騙自己，知人知麵不知心，既然衡山弟子有所傳聞，林落微藏著暴虐之心的說法應當有所依據。

  但，這些目前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先在衡山安定下來，好給那位季掌門送上驚喜。

  ~~

  石廩峰峰主，是個笑麵佛。

  從看到他麵相的第一眼，蕭淩妖就隱隱心生戒備。

  久在塵世打滾，蕭淩妖知道，像王金羽這類一天到晚笑眯眯的人都是人精，沒一個好相與的。

  想來也是，否則那季掌門如何會放心把整個衡山的後勤交給他。

  “峰主，這就是我之前提起過的大外甥，想不到聽說能來衡山，這傻小子心急火燎的，知都沒知會我一聲就自作主張來了，在山下撞見他時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呂秋繪聲繪色比劃著，又重重捶了下蕭淩妖肩膀，“快叫峰主。”

  蕭淩妖微微欠身：“峰主好。”

  王金羽負著手淡淡地嗯了一聲，若有所思打量過來：“大外甥~~那位大你兩輪的姐姐倒是有福，生了這麽個標致的小子，不太像你老呂家的種嘛~~”

  呂秋小眼神頗為幽怨：“我姐外嫁，他本來就不是我老呂家的種。”

  “哦，可是不對啊~~”

  王金羽皺了皺眉，聲音陡然拔高，“呂球兒，你不是說你家外甥白白胖胖，身胚都快趕上你了嗎？”

  蕭淩妖內心一凜，要遭，自己這風一吹就倒的瘦削模樣，哪裏跟白白胖胖搭得上邊。

  此時，呂秋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轉瞬間淚如雨下：“峰主說到呂球兒心坎上樂，我這可憐的外甥喲，小時候圓滾滾的，像我親兄弟似的，可山下日子實在太苦，您看看~~”

  厚厚巴掌猛地拍在蕭淩妖胸口，發出沉悶的敲擊聲，“餓的隻剩排骨，否則也不會千方百計想上山來了~~”

  “~~”

  蕭淩妖不由瞠目結舌，呂秋的眼淚說來就來，簡直防不勝防。

  再觀王金羽，隻是笑吟吟聽著呂秋哭訴。

  王金羽的笑容並沒有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而是如沐春風，叫人絲毫生不出惡感，但越是這樣，越發讓人覺得他深不可測。

  等呂秋抹完一把鼻涕，淚汪汪抬頭與他對視，王金羽才慢條斯理道：“那他的氣機呢?堂堂九品武人，莫非你也想說是餓出來的？”

  王金羽再不濟也是七品武人，蕭淩妖從未學過遮掩氣機的法門，晉入武道九品之事，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瞞過去。

  迎著那對仿佛洞悉了一切世事的眸子，蕭淩妖又是暗暗叫遭，忙不迭別過頭，求助目光投向呂秋。

  這小胖子一聽自己要來避難，生怕夜長夢多，心急火燎帶自己上了山，但正因為這樣，兩人僅僅大致就大外甥的身份通了下氣，遺漏了許多細節。

  顯然，九品實力是個致命的細節。

  卻見呂秋愣了下，噗通一聲，倉皇跪爬著抱住王金羽大腿，淚水又潰如決堤：“峰主您大人有大量，饒命，饒命啊~~~”

  聽著這唱戲般的長調，蕭淩妖心一瞬間吊到嗓子眼，心說完了，呂秋口口聲聲說遇到問題一切有他，誰料到第二關就~~

  “私授衡山武學，確實是呂球兒的不是，所以我才費盡心機要他上山，想混個正統出身，峰主饒命，饒命啊~~~”

  呂球兒繼續拉長了調，哭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雙手緊緊勒住王金羽大腿死活不肯放，似乎隻要一鬆手，今天他就得去見閻王了。

  王金羽笑眯眯的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用力蹬了好幾下腿，愣是沒蹬開這個兩百斤的小胖子。

  “鬆手，我的袍子~~”

  王金羽在心疼他的名貴綢袍，就蹬了幾下腿的功夫，已經沾滿了眼淚鼻涕，亮晶晶，濕漉漉。

  但呂秋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哭號聲一陣高過一陣。

  忽而，呂秋鼻孔裏鼓出一個透明泡泡，肉眼可見地飛速漲大。

  啵~

  星星點點全濺在王金羽身上。

  王金羽徹底失去笑容，厲喝道：“有完沒完？你那點三腳貓功夫私授就私授了，別給我順杆上樹瞎鬧騰，再鬧罰你去天柱峰洗一年茅廁！”

  呂秋哭起來沒完沒了，可一聽清王金羽話裏的意思，說停就停，甚至還淚眼朦朧綻開了諂媚的笑容：“峰主，不追究了？”

  “追究~~我追究個屁！屁大點事也要哭，趕緊給我鬆開！聽到沒有，鬆開！”

  王金羽眼裏，私授武學這事兒，遠比不上他的袍子重要。

  在衡山，因為二十歲前無法晉升中三品而被貶為外門、下山自生自滅的弟子不計其數，私授武學這種事從沒有明令禁止過。

  不客氣的說，本來下三品武人就是一些不入流的貨色，完全參悟不到衡山武學的精要，練來練去都隻能算花架子，花架子私授出去，就成了假把式，根本影響不到衡山正統。

  呂秋眉開眼笑，飛快鬆手，提起袖子給王金羽擦拭衣服：“多謝峰主高抬貴手，多謝峰主高抬貴手~~”

  王金羽任由他獻媚，臉色稍霽：“還有啊~~”

  呂秋一震，又閃電般把王金羽大腿攬在懷裏，委屈哭腔說來就來：“我這可憐的大外甥喲~~峰主啊峰主，我就知道事情不會簡簡單單，您想變卦？往日您老都和和氣氣，哪會刁難呂球兒，我大外甥上山這事咱們早就說好的，誰插隊都不行，不然我就，我就~~”

  呂秋抬頭便往王金羽膝蓋上撞，“我就以死明誌！我死了一了百了，好讓我這可憐大外甥*我空缺留在衡山，省的呂球兒回家無顏麵對老父老母，麵對我那望子成龍的大姐。”

  “~~”

  王金羽臉一陣扭曲，打死呂秋的心都有了，一巴掌捂住自己膝蓋，由著呂秋撞在手背上，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道：“我是說，你帶他去登記造冊的時候，替我給小七傳個話~~”

  其實吧，王金羽除了對蕭淩妖九品實力稍有詫異，根本不疑有他，衡山弟子包括呂秋在內，絕大多數都是衡山一帶村鎮裏的孩子，一聽蕭淩妖口音，王金羽就認定了倆人的舅甥關係。

  呂秋樂嗬嗬傻笑，趕緊又腆著臉給王金羽擦褲腿：“峰主盡管吩咐。”“今早楊南坐馬車摔斷了手，還在山下診治，你去叫小七來掌半個月勺。”

  呂秋的臉瞬間就黑了，比方才哭號時竟還要難看幾分：“峰主，有件事能不能商量一下~~”

  “什麽？”

  呂秋指指蕭淩妖，央求道：“我這大侄子剛來衡山，我想帶他在山下轉悠幾天熟悉熟悉風物，晚幾天再入門，您看成嗎？”

  “當然~~不成。”王金羽惆悵遠眺，似乎不願意直視呂秋的眼，“最近長沙有點亂，好幾個鋪子給人掀了，我要去打理打理，大概為期半月，山上的事都交給你了~~”

  呂秋低聲嘀咕：“你娘~~”

  王金羽眼睛一眯：“你說什麽？”

  呂秋擠出牽強附會的笑容：“峰主走好，一切有我。”

  “起來吧，跪久了對膝蓋不好。”

  王金羽露出如老學究般孺子可教也的微笑，滿臉欣慰。

  呂秋苦著臉起身，明顯多了一肚子怨氣，不再理這位笑麵虎王峰主，隻向蕭淩妖招招手：“走吧大外甥，咱們去登記造冊，你就是正式的衡山弟子了。”

  蕭淩妖一直僵在旁觀圍觀呂秋和王金羽對話，全程見證呂秋連哭帶喊滴水不漏的應對，心懸得高高的，猶如在看兩位極境高手交鋒，突然聽到要走，鬼使神差脫口而出道：“好咧，球。”

  下一瞬，便覺被一道淩厲目光鎖住。

  糟！

  蕭淩妖心裏咯噔一下，隻聽王金羽意味深長問道：“你叫他什麽？”

  頓了頓，緊接著就是一聲厲聲，“閉嘴，沒讓你說話！”

  “峰主~~”

  王金羽先聲奪人，呂秋才剛道了聲峰主，還沒來得及施展無往不利的哭技，就給堵住嘴，囁嚅著不敢出聲。

  笑麵虎一旦發起威來，終於叫人想起那個虎字。

  蕭淩妖硬著頭皮：“舅~~”

  王金羽拉下臉，眯著眼逼問：“再說一遍？舅，還是球？”

  蕭淩妖頂著王金羽犀利目光，內心不住掙紮。

  平常自己謹慎萬分，偏偏在這等關鍵時刻出了紕漏，實在是豬的可以。

  罷了罷了，大不了坦誠身份，被趕下衡山吧。

  隻可惜，連累呂秋了。

  再三猶豫，心知躲不過去，蕭淩妖索性心一橫，昂首與王金羽對視：“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