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瓦崗石城的當家人清楚衡山難惹，怕有人留意過呂秋行蹤，暫時留了他一條性命。

  一旦衡山派人找上門，他們便可以以呂秋為質，不至於和衡山徹底撕破臉皮。

  反之，衡山要是一直沒查到呂秋行蹤，那就嘿嘿，對不住了，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於是乎，機緣巧合的，蕭淩妖跟霍霍待宰的呂秋搭上了線，甚至還借助這小胖子的實力，硬碰硬殺死了瓦崗石城的兩名九品武人，省去一番算計。

  而呂秋對蕭淩妖，不僅僅存著能活下小命的感恩戴德，還有心悅誠服，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畢竟，呂秋是蕭淩妖五年剿匪間，少有的能見識到蕭淩妖殺性的人。

  那麵不改色、割草般熟練收取沉睡中盜匪性命，到最後幾乎整個人沐浴在血裏的模樣，呂秋這輩子都無法忘懷，時不時就會在夢裏驚醒，每月雷打不動的兩次祈福，其實也存了想洗去那一夜見到殺神的惶恐。

  話不多表，清楚呂秋誤會自己的處境，蕭淩妖猶豫了下，回道：“差不多吧，確實有麻煩上身，不得不上衡山躲一下。”

  呂秋自以為猜中真相，不由唏噓：“我就說嘛，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頓了頓，自覺失言，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蕭淩妖才道，“恩公你也別怪我烏鴉嘴，我不是要咒恩公，念你的不好，隻是那些歹人殺之不盡，好不容易宰了一個，人家兒子父親叔叔伯伯嬸嬸姨母都千方百計要來尋仇，盤根錯節的賊麻煩，就跟我那時被逮住，對方不敢當場殺我一個道理嘛~~”

  呂秋絮絮叨叨說著，不住摩挲自己肥碩的大粗腿，顯然有些緊張。

  在呂秋看來，連蕭淩妖都處理不了的麻煩，混進衡山躲避確實是唯一辦法了，誰叫方圓千裏，衡山是除官府以外最大的勢力呢。

  蕭淩妖知道呂秋向來話多，抱著杯盞，呷了一口茶，笑眯眯聽呂秋說話。

  許久，呂秋越說越輕，胖嘟嘟的嘴囁嚅幾下，沒了聲音，隻和蕭淩妖默默對視。

  氣氛莫名凝重。

  片刻後，呂秋聲音和表情一樣幽幽，打破寂靜道：“恩公，真的非得混進衡山？”

  蕭淩妖平靜地嗯了一聲，反問道：“有難處？”

  “不是，我怕恩公有難處。”

  呂秋咧開一口整整齊齊的大白牙，笑的比哭還難看，“以後吧，你可能得叫我一聲舅了~~”

  “在本門，二十歲是個大門檻，衡山每五年開一次山，每次開山招收兩百內門弟子，下至七八歲，上至十五六歲皆有，這些人一旦到了二十歲還沒晉入中三品，不好意思，請下山自尋機緣吧。”

  “逐出山門？”

  “不不不，‘逐’字多不好聽，應該叫降為外門弟子，以後混的好不好都跟本門沒多大關係了。”

  “~~，那晉入了中三品呢？”

  “出路就多啦，那些五六品弟子，既可以在五大主峰外自尋山頭隱世修行，也可以掛著衡山的名頭雲遊四方，還能選擇下山替本門打理產業，當然，腦瓜子正常點的都會選擇後兩者。”

  “為何？”

  “恩公你想啊，一個人自尋山頭隱居，說出來十足的高人風範，什麽與世無爭超然物外的，實際呢？人生在世，有七情，有六欲，吃喝拉撒哪樣不是俗事，一天到晚對著荒郊野嶺的，還不得淡出鳥來，我呂球兒上山八年，除了大師姐，還沒見過誰能隱居超過半年的。”

  “大師姐？莫非是那位先天劍胚？”

  “咦，恩公你也知道大師姐的名頭？”

  “略有耳聞，聽說是個高手。”

  “嘿嘿，我就說嘛，咱們都認定的下代掌門，哪能沒點威風凜凜的名聲。”

  “嗯~~球，五品以上的弟子呢？”

  “二十歲前晉升四品，就可以上祝融峰，成為掌門弟子，以後再不濟也能混個長老當當，當代掌門已收了五位掌門弟子~~對了恩公，有一點你千萬得記著。”

  “嗯?”

  “從現在開始，你別再叫我球了，叫我舅。”

  “~~”

  蕭淩妖一陣沉默，看呂秋緊張地盯著自己，重重拍了拍他繃得皮鼓一樣的胖肩，擠出和煦笑容：“明白了，舅。”

  呂秋露出相當勉強的笑意，屁顛屁顛在前邊引路。

  蕭淩妖捏了捏勉強收住的拳頭，回望下方延綿至視線盡頭的冗長山道，心緒複雜。

  不管怎麽說，這趟衡山算是上來了，這一聲“舅”，確實沒有白叫。

  無巧不成書，呂秋居然真有個大外甥準備這月上山，拜入石廩峰。

  呂秋父母老來得子，呂秋上邊有一個年近四十的姐姐，是以那大外甥，比呂秋這個十八歲的舅舅還要大上一歲，年將及冠。

  蕭淩妖來的正是時候，因為年紀相仿，恰好取而代之。

  至於那個原本滿心歡喜的大外甥，呂秋肉疼地摳出十兩銀子修書一封，告訴他上衡山的事黃了，拿著老舅的銀子，隨便找個地兒自生自滅吧。

  而衡山山門前，那位季大掌門似乎篤定蕭淩妖不敢私闖衡山，早已撤走季飛流，隻有兩位日常輪值的守門弟子，呂秋一番解釋，輕輕鬆鬆帶著蕭淩妖這個“大外甥”混進了山。

  五嶽之中，衡山以雲霧見長。

  尚在山腳下仰望時，便能看到那一團團遮天蔽日的白雲籠在山頭，終日流連不去，賞心悅目。

  一路行至半山，雲蒸氣蔚的風光又叫人大開眼界。

  往往前一刻四野清明，可無知無覺走了幾步，人就騰雲駕霧般身處白茫茫的雲海中不知所處，縷縷白氣從指尖溜走。

  又過一會兒，一陣清風拂麵吹過，風過處，天空由灰而白，由濁而清，濃霧漸漸消散，遠近風光又變得清晰可辨。

  如此洞天福地，仙蹤渺渺，氣象不凡，難怪會有人圈地為主，開宗立派。

  蕭淩妖莫名地心潮澎湃，明明自己隻是想混進山，瞅準時機找那位季掌門當麵理論一番，可登得越高，越對這座屹立荊楚大地的壽嶽生出由衷尊崇，要是真能留在衡山潛心修行，不失為一樁美事。從呂秋嘴裏，蕭淩妖還得知了好些關於衡山的信息。

  衡山五大主峰中，祝融峰是掌門和諸位長老所在，又供奉著火神祝融，祭祀、論武之類大事都會在祝融峰進行。

  衡山每五年開山時招收的兩百內門弟子，男弟子輸送進天柱峰，女弟子則入煙霞峰，這兩峰是衡山中堅力量的培養之地。

  至於赤帝峰，主體是一處劍塚，衡山立宗三百年來的先輩們盡皆葬劍於此，同時半山腰建有鍛劍坊，專為衡山弟子打造佩劍。

  五峰還有最後一峰，名為石廩峰。

  如呂秋所說，人是要吃喝拉撒的，再強大的武人都跳不出五穀輪回，呂秋所在的石廩峰包攬了衡山方方麵麵的雜役活計，為的就是方便其餘幾峰門人安安心心修行。

  正因為如此，石廩峰八十弟子雖然掛著內門弟子的名頭，但更多時候別人還是習慣稱他們為雜役弟子，地位也明顯矮上其餘諸峰一頭。

  而且，石廩峰弟子來路各異，良莠不齊，沒有所謂二十歲前必須達到中三品的限製，如果特別能幹的，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在石廩峰上混出一片天地。

  石廩峰峰主王金羽就是一個例子，主掌衡山所有雜務，經手著山下大大小小產業，卻僅僅隻是一個七品武人，實力還不如天柱煙霞兩峰的精英弟子。

  山腰處，接連遇著幾次岔道。

  呂秋熟門熟路地給蕭淩妖指點，哪處通往祝融峰，哪處通往赤帝峰，哪處又是天柱峰和煙霞峰，還有一些外人沒怎麽聽過的小山峰，小景致。

  “此路通往棲真峰，有一處幽潭~~”

  呂秋原本麵上帶了些嬉笑，到了這岔路前，聲音不自覺壓低，人也嚴肅不少，“恩公，你要記住了，在我們衡山，哪怕祝融峰你都能偷偷摸摸混上去瞧兩眼，唯有赤帝峰和棲真峰絕對不能去。”

  有些禁止的事項不提還好，一提，往往讓人更生出想要一窺究竟的探索欲望，蕭淩妖曉得輕重，赤帝峰有劍塚，是衡山先輩們長眠之地，自然不該打擾，但是這棲真峰~~

  下意識多看了兩眼，山道普普通通，還沒瞧出什麽所以然來。

  正想問，卻給呂秋一把拉住，踉蹌了下，不得已跟著呂秋匆匆遠離路口。

  “所以~~為何？”

  蕭淩妖言簡意賅，不問出口，便如百爪撓心，難受極了。

  呂秋小眼睛瞟了瞟周圍無人，才神神秘秘道：“大師姐住在那兒。”

  大師姐~~

  蕭淩妖眼前閃過那個一劍化水龍，融進雨裏的婀娜背影，自打進了衡山山門，已經不止一次從呂秋口中聽到這個稱呼了。

  蕭淩妖不動聲色記住身後岔道的位置，既然上了衡山，早晚得去謝謝那位曾經幫過自己的女子。

  隻是~~

  先前呂秋提及她時，明明很尊敬，可現在見到上棲真峰的路，竟然如避蛇蠍，倒是一件怪事。

  蕭淩妖不由問道：“球，你很怕那位大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