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蕭淩妖所說的混上衡山，究竟是少年人胡吹大氣，還是從衡山掌門的強硬認識到了自身處境堪憂、識趣身退，不肯拖累於她，葉沉也不想深究。

  她沒有多餘的心思，花在這些人情世故的家長裏短上。

  葉沉匆匆轉身，又入衡山山門，也不理季飛流，沿著山道向上徑直隱入山林，留下麵麵相覷的蕭淩妖和季飛流。

  蕭淩妖撓了撓頭，對著季飛流露出尷尬的笑。

  明明說好了要再見的，怎麽感覺，葉姑娘在訣別呢~~

  衡山腳下坐落著一座衡山鎮。

  傳說，盤踞衡山的南嶽大龍便是自衡山鎮高昂龍首，龍軀延綿七十二峰。

  在衡山地界，衡山鎮是龍首之地的說法板上釘釘，無人質疑，可南嶽大龍的龍尾最終擺尾何處，卻從沒有確鑿的定論。

  比如石潭鎮，就有著龍尾在鎮中擺尾而終的說法，但事實上，隻要處於衡山七十二峰範圍，十個鎮子有八個都說自己是龍尾之地，這就相當值得商榷了。

  衡山鎮裏，又有一座南嶽大廟。

  香火極盛，冠絕荊楚。

  又據傳，衡山鎮為龍首，南嶽大廟便是龍睛所在，若無南嶽大廟鎮壓龍睛，那條給衡山招來無盡氣象的大龍會遁入雷霆，反而給衡山帶來災禍。

  離開衡山山門的蕭淩妖，就在衡山鎮落了腳。

  住在南嶽大廟西邊不遠的客棧裏，整日倚在窗邊，看那些虔誠供佛的香客來來往往。

  這一看，就是三天過去。

  蕭淩妖沒有做其他事，也沒有偷偷摸上衡山的想法。

  那位衡山掌門派出獨子闡明立場，接納葉沉的同時，強硬杜絕了再次和七殺搭上瓜葛的可能性，蕭淩妖知道，如果自己私闖衡山去見季長垣，候著自己的就不隻是一個季飛流了。

  所以蕭淩妖在等，等一個人，等一個能光明正大帶自己上山的人。

  不過，終日看著那座鎮壓龍睛的大廟，有一件事令蕭淩妖十分在意。

  當日葉沉譏諷衡山劍派兩代掌門氣出季飛流時，曾經說過前代掌門剛愎自用，害得南嶽大龍被光明聖皇帝一劍斬殺，衡山才會氣數大減。

  光明聖皇帝蕭淩妖自然了解，那位橫掃十八國、一統西虞的不世雄主，同時也是與傳奇儒帥君臣同心，六入玉門關，最終梟首龍城的失敗者。

  但，真有南嶽大龍？

  蕭淩妖有些恍惚，自己從來不敬鬼神，理解中的龍，無非出自一些可信度極低的的精怪傳說，又或者是各大教派愚弄無知信眾的產物。

  可是光明聖皇帝劍斬南嶽大龍的話，是出自葉沉之口，竟讓蕭淩妖感到荒唐的同時產生了一絲動搖，直欲上山找葉沉問個清楚。

  忽然，蕭淩妖目光一凝，眼中遠遠映照出一個熟悉人影。

  那個人影三跪九叩，虔誠拜倒在南嶽大廟欞星門前。

  蕭淩妖勾出一抹誌在必得的微笑，不假思索，在那個身影隱入欞星門時，悄然跟了過去。

  ~~

  暗沉沉的閣樓中，葉沉結束冥想，緩緩睜開雙眸。

  水眸如星，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明亮。

  她盤坐蒲團沒有起身，手摸索到身側燈盞，點燃一朵燭火。

  燭光搖曳，將她的影子放大，投滿了牆壁和堆滿書籍的博古架。

  葉沉失神地盯著隨燭光搖搖晃晃的影子。

  上衡山三日，葉沉沒等到衡山掌門季長垣的召見，也不想主動去見季長垣。

  湘江上的一劍之仇暫且擱置。

  目前衡山對她而言，僅僅是一個可以藏身的絕佳地點。

  隻是~~

  葉沉歎了一聲，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憂慮。

  少則三日，多則十日~~

  三日已至，人呢？

  那個對天發誓的小色鬼，現在身處何地了？

  葉沉從來就不是瞻前顧後的性子，但是明明已經選擇義盟，拋下蕭淩妖，連日來卻無法靜下心，眼前時不時會浮現蕭淩妖那張可惡的臉。想來以小色鬼的聰明，那天道出三日十日混上衡山的說辭，胡吹大氣的可能性極低，而是知難而退，不想因為七殺身份拖累自己吧。

  “他那麽明白事理，與我的選擇不謀而合，我又在操心些什麽~~是了，念一下他的安危罷了，哪怕養條狗，十幾日相處下來也會生出些感情，更別說是個大活人。”

  葉沉喃喃自語，明明沒有任何人質疑她，卻依舊在嚐試著說服自己。

  “小色鬼也沒做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平白無故攤上杜府的事，攤上七殺的事，又跟老頭子搭上線，夠倒黴了，我擔心擔心也是應該的。”

  “唉，不知道小色鬼現在躲到哪了，有沒有被繡衣逮住，他有是有一些小聰明，但那幾手三腳貓功夫，姑奶奶一根指頭就能戳死他~~”

  葉沉心亂如麻，滿腦子都是蕭淩妖如今的處境。

  不禁懊惱，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留下一個義盟成員幫襯幫襯蕭淩妖，自己就不至於記掛了，對啊，日後他一旦發達，也好當做自己施過恩惠的籌碼。

  葉沉又歎了一聲，吹滅燭火，閣樓重歸黑暗。

  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保持心靜。

  黑暗中，葉沉再度閉眼冥想，片刻後，又睜開眼注視著身前虛空。

  可惡啊！

  還是滿腦子那張可惡麵孔，平靜不下來！

  越想，葉沉其實越覺自己了解蕭淩妖的心思，隨後又開始說服自己：“如果立場置換，我是七殺，我也會選擇離開啊，拖累他人的事情，我才做不出來~~也不要別人來擔心我，我定會千方百計活下去，再慢慢找繡衣報複。”

  “唔~~而且，其實我算是變相幫到他了，散出去的人應該已經把荊州徹底攪亂，對小色鬼來說是件好事，隻要他謹慎一點，應該能從渾水裏趟過去。”

  “沒準吧，一離開衡山，他就撞上黎沉秋，抱住新的大腿，他們七殺的事，我瞎操這份心幹什麽~~”

  “哎，姑奶奶仁至義盡~~”

  也虧得蕭淩妖不在附近，否則見到了葉沉如此自言自語喋喋不休的一麵，說不得要被滅口了。

  忽然，葉沉麵前厚重的簾櫳被人挑開，刺眼日光擴散開來，驅散黑暗，照亮了這處暗沉沉的閣樓。

  葉沉眯了眯眼，飛快適應強光，看清來人。

  一位略顯豐腴的口口口口，正帶著古怪眼神打量自己。

  葉沉一呆，猶如做壞事被抓了現形，眼神欲蓋彌彰地閃爍幾下，整了整蒲團，才故作熱絡喚道：“淩姨~~”

  大意了，有人接近竟然都沒察覺，如果來者不善，鐵定得吃大虧。

  美婦光潔鼻翼微微聳動，嗅到空氣中尚未散去的蠟燭餘香，杏眼裏閃過一絲狐疑：“葉沉，大白天的你不拉開簾子，為何要點燈？”

  葉沉尷尬地站起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茬。

  索性那美婦也沒過多糾纏，隻挑著簾子柔聲道：“你在書閣裏呆了三日，山下也沒什麽風聲，繡衣應當想不到你會躲在衡山，同我下樓去吧，你以後既然常住煙霞峰，少不得要與人打交道，我先給你引薦下幾位師妹。”

  葉沉微微欠身，禮數周全：“多謝淩姨。”

  葉沉寄居衡山，當然不能光明正大用葉烽孫女這等驚世駭俗的身份，她如今該被叫做煙霞峰弟子，同時收斂氣機，境界偽裝在五品，反正煙霞峰上除了眼前這位美婦，沒人看得穿她真實實力。

  而這位被葉沉稱作淩姨的口口口口，正是衡山五大主峰之一，煙霞峰的峰主，淩菲雪。

  當日葉沉越過季飛流直上衡山，半道上等著她的便是淩菲雪，說是季長垣囑咐，一旦她上山，就讓她暫居煙霞峰。

  葉沉沒料到那位衡山掌門居然能考慮到這一步，提前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頓時推翻了對季長垣愚鈍印象，將其劃進老謀深算的行列，並隱隱警惕，生怕在衡山落入什麽陷阱。

  一踏進煙霞峰，淩菲雪就打算將葉沉引薦給煙霞峰弟子，但葉沉拒絕了。

  獨自一人在煙霞峰書閣裏待的這三日，也是葉沉特意要求，明麵上說是擔心被繡衣查到蹤跡，實際上還是防備著季長垣。好在那位衡山掌門似乎顧及江湖道義，抑或是記著和葉烽昔日情分，沒有來為難她。

  現在，既來之則安之，葉沉早聽過千百次衡山的名頭，也想好好見識一下衡山的真麵目。

  閣樓木梯蹬蹬作響，葉沉跟在淩菲雪後邊下了閣樓。

  書閣大堂內，十四位清一色青服錐髻的少女各懷心思，好奇地打量著葉沉。

  淩菲雪道：“煙霞峰所有中三品弟子都在此了，她們平日裏代我授課，年紀都比你小，你不入我們煙霞峰名錄，無需排輩，直接與她們姐妹相稱便是。”

  說完，就一一給葉沉介紹了這十四人。

  煙霞峰有女弟子三百餘，隻有半成能躋身中三品境界，其餘九成半大多是下三品境界，甚至還有不少尚未入品的普通人。

  眼前這十四位中三品的弟子之中，有十位六品，四位五品，當淩菲雪介紹到五品弟子齊霜霜時，葉沉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多看了那名嬌小玲瓏的少女一眼。

  她在蕭淩妖口中聽過，齊霜霜，正是那位先天劍胚林落微的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