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妖想了兩天也沒想明白，旁敲側擊去問，招來的都是白眼，隻好作罷。

  如今，衡山已到，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刻。

  蕭淩妖收了紛繁心思，仰頭仔仔細細打量山門。

  在地處衡山北麓的石潭鎮生活多年，蕭淩妖從來沒有踏足過衡山主峰。

  百聞不如一見，光從衡山山門的非凡氣派，就能窺見荊州名門大派的風采。

  不過看著看著，蕭淩妖卻發現了古怪。

  “葉姑娘，那個圖形是什麽？”

  蕭淩妖指指山門頂端。

  “南嶽衡山”四個大字上方，坊簷之下，有一塊大型漢白玉橫額，額內無字，刻了一幅圖形。

  圖形很奇特，輪廓有點像鳥，細看看又像一麵斜的配有鏤空架的鏡子，看久了，又覺像一條尾腹長著巨鰭的怪魚。

  “朱雀。”

  葉沉隨口丟出一個詞，見蕭淩妖依舊傻愣愣地看著自己，善心大發解釋道，“天上二十八星宿中，南方七宿其形如鳥，屬火，色赤，總稱朱雀，朱雀是南方的標誌，南嶽南嶽，便是南方之嶽，以朱雀為山徽，有何不可？”

  衡山以朱雀為山徽？

  蕭淩妖第一次聽到這說法，認認真真消化片刻，又驚奇地打量了葉沉幾眼：“想不到葉姑娘還通天象，厲害。”

  葉沉白眼一翻：“不會，那等莫名其妙的學問，我才懶得去學，以前常聽老頭子念叨衡山，耳朵都磨出繭了，自然記住了一些。”

  說著，葉沉也仔細看了幾眼朱雀圖形，又道，“朱雀為火，衡山也拜火，主峰名為祝融，峰頂建有火神殿，可偏偏劍法主水形，水火相濟，當初創立衡山劍派的那位祖師倒是好大的誌向，可惜了~~”

  “可惜什麽？”蕭淩妖忙問。

  蕭淩妖求知欲旺盛，遇到不懂的事，從來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葉沉手悄然撫上纖腰，聲音變冷：“可惜最近兩代掌門都不成器，前代掌門剛愎自用，害得南嶽大龍被那光明聖皇帝一劍斬殺，連帶他自己也身首異處，衡山氣象大跌，英才凋零，如今就指望一個先天劍胚撐門麵，當代掌門季長垣更是連臉都不要了，隻會給繡衣跪著~~你說是也不是？”

  話音未落時，葉沉已取出她那柄藏身腰際的軟劍名門，蕭淩妖心有所感，意識到她不在同自己講話，便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一個鬼頭鬼腦的人影從山門石柱後出現，顯然一早就躲在那裏。

  來人是一名雙手抱胸的陰沉少年，最多十四五歲模樣，臉上稚氣未退，卻偏偏要做出老氣橫秋的架勢，青服紋如湘水，腰懸長劍~~

  貨真價實的衡山弟子。

  剛對上那名衡山弟子充滿敵意的目光，蕭淩妖就覺身體一僵，體內好不容易產生的微弱氣機驟然遲滯，似乎給對方無形氣勢鎖住，隨之而來的刺痛感遍布四肢百骸，仿佛有千百柄利劍同時指著自己，叫人不敢動彈分毫。

  蕭淩妖早在齊霜霜身上領教過類似感覺，現在又領教一次，頓時生出一種隻要衡山弟子出場，便會以勢壓人的惡感。見蕭淩妖吃癟，葉沉當即拉下臉：“班門弄斧，區區不入流的四品武者，也敢來試探我的人？”

  二話不說，就是一劍刺出。

  名門劍獨有的嗡鳴聲響起，曼妙綠影一進一退，山門石柱上便多出數道細微劍痕。

  而石柱邊上的少年向後狼狽竄開十多丈，臉上陰沉沒了，從容也沒了，哆哆嗦嗦抓了抓被劃成碎條的衣袖，才後知後覺記起來拔劍戒備，一雙清澈眼眸裏，隻剩劫後餘生的倉皇——

  “你你你~~你怎麽不講道理！”

  上三品的武人已經不可以常理度之，哪怕他已經臻至四品之境，看似距離三品隻有一步之遙，可那一步猶如天塹，是衡量一個武人得道與否的分別，這就導致雙方戰力天差地別，方才要是葉沉有心殺他，他根本來不及竄開那十丈。

  葉沉一劍立威，隻是冷笑，給蕭淩妖拋了個眼神。

  蕭淩妖意會，此行衡山是自己提議的，該說些什麽，自然由自己來開口，便盯著少年道：“我們不是來講道理的，隻想求見季掌門，將一些事問個清楚。”

  少年臉上驚懼猶在，嘴卻倔的很：“家師吩咐過了，不見。”

  蕭淩妖和葉沉不動聲色對視一眼，蕭淩妖問道：“季掌門知道我們要來？”

  “那是自然，要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裏凍了一天一夜~~”

  少年眼神直如深閨怨婦，盯得蕭淩妖心裏發毛，說著又拿劍指了過來，“你是新任七殺。”

  輪到去指葉沉，少年卻反手收起劍，隻頷首示意，“這位姑娘，是葉總鏢頭的孫女，家師說過，衡山廟小，承不起兩位貴客，請回吧。”

  雖說差點吃了葉沉一劍，可提到葉沉身份，少年卻實實在在流露出了尊敬的意思。

  蕭淩妖捕捉到這個細節，並未多想，隻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既然你知道我是新任七殺，那你應該也聽過黎沉秋？”

  少年眯了眯眼。

  七殺一事直指當今攝政王，又有昔日霸絕天下的黎沉秋自承七殺身份，早鬧得沸沸揚揚，少年一聽到黎沉秋三個字，就清楚蕭淩妖在打什麽算盤。

  “你在威脅我？要是你今日能請來黎沉秋，我親自抬轎送你上去，若不能，就別妄想踏上衡山一步！”

  少年篤定了蕭淩妖狐假虎威，倒是沒給唬住，語氣端的是義正言辭。

  “這倒不必。”蕭淩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自懷裏摸出一柄匕首，反手便貼在自己喉嚨，“倘若季掌門不肯見我，我隻想一死，以敬葉前輩在天之靈。”

  匕刃剛壓上喉嚨，血珠已經如珠串淌下，足見毅然。

  這回，少年徹底變了臉色。

  少年沒下過山，但已經知道近日來荊州大亂，繡衣胤軍與心係葉烽的江湖人士正在相互廝殺，新任七殺的名頭夾在其中，隻怕已經傳遍天下了。

  如若蕭淩妖死在衡山，以那位黎沉秋的霸道性子，勢必要來找衡山的麻煩。

  而眼巴巴盼望七殺出世掀翻繡衣的江湖同道，肯定也不會袖手旁觀。

  更別說現在全天下都知道葉烽這次在荊州護著的是蕭淩妖，一旦得知蕭淩妖死在衡山，那些如今正在荊州大地上和繡衣、和胤軍明裏暗裏爭鬥的義士，估計第一時間就會來衡山走上一遭。

  衡山，將有大劫。

  少年不敢妄自出聲，隻意識到蕭淩妖這一手看不出任何做作的自戕，直接將衡山推到了萬劫不複的懸崖邊緣。

  忽然，葉沉美眸撲閃兩下，盯著蕭淩妖決絕側臉問道：“此話當真？”

  蕭淩妖一愣，心說氣氛正凝重呢，葉姑娘又來瞎湊什麽熱鬧，卻不得不回道：“雖死無悔。”

  “那好，你這小色鬼，活著也是個禍害，趁早死了幹淨，我會替你把這事兒傳揚出去，就說衡山掌門季長垣逼死新任七殺，讓你死得其所。”

  “~~”

  蕭淩妖有些尷尬，明明自己隻想嚇唬一下那個少年，可葉沉這麽一打岔，偏生像是自己不死也不行了。

  少年瞪著眼珠子聽倆人一唱一和，又見蕭淩妖表情變得微妙，頓時生出被忽悠的感覺，甩著劍惱道：“既然葉姑娘說你可以死，你就死吧，你死了，我衡山給你陪葬便是！”

  “~~”

  蕭淩妖訕笑著收起匕首，摸摸喉嚨，有點疼，更有點心疼，血白流了。

  幽幽看了一眼葉沉，蕭淩妖迎著少年“果不其然”的譏諷眼神，歎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天到晚將死掛在嘴邊，多不吉利，沒辦法啦，葉姑娘，咱們劫持了他，上衡山去吧。”

  “早該如此。”

  話音一落，綠影倏然竄出，就聽叮叮兩聲，半截斷掉的劍尖打著旋掉在石階上。

  名門位列名劍榜第七，其刃之鋒，絕非浪得虛名，尋常刀劍一觸即斷，很少有能挨得過三劍的。

  再看那少年，已如鬥敗的公雞，捏著半柄斷劍哆哆嗦嗦麵朝葉沉，閉眼抿嘴，臉色煞白煞白的，逃也不敢，打也不敢。

  葉沉柳眉微蹙，無趣道：“衡山果真越來越敗落了，堂堂四品武人，居然是個一打就軟的繡花枕頭。”

  按理說，四品武人就算失了兵器，也能在葉沉手底撐個十招八招的，可偏偏眼前少年是個不折不扣的軟腳蝦，看到名門劍劍鋒，居然嚇得直閉眼，實在出乎葉沉意料。

  少年沒有反駁，緩緩睜眼，眼皮都明顯在哆嗦。

  他聲音顫抖，像拉壞了的風箱：“其實你們要上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我爹說了，如果你們想抓我來威脅他，就一切好商量，他和葉前輩是故交，葉姑娘隻要答應以後不輕易在世人麵前拋頭露麵，就可以藏在衡山，他保你無憂。”

  “等等，你爹？”蕭淩妖一臉納悶，感覺嗅到了什麽古怪的訊息。

  “對，我爹~~我姓季，叫季飛流。”

  姓季？

  蕭淩妖和葉沉同時愣住。

  隔了老半天，兩人才緩過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顧無言。

  敢情鬧半天，這軟腳蝦是季長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