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妖傻愣愣囁嚅道：“你是~~”

  啪！

  沒捂住的左半邊臉又吃一記耳光。

  “想起來了？”

  那女子秀眉蹙起一股怒意，丟完耳光便甩袖起身，一身水綠紗衣相當顯眼，與此處滿地竹林相映，好似鬼神逸聞裏的山中精靈。

  蕭淩妖委屈道：“想起來，葉沉~~”

  “嗯？”

  女子詫異地俯視過來，美目一挑，冷冰冰道，“你叫我什麽？”

  蕭淩妖打了個哆嗦，倒不是嚇得，而是冷的。

  “葉姑娘，葉沉姑娘~~”蕭淩妖倉促補救了兩聲，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

  此地雖然無風，可天氣著實寒涼，再加上渾身衣衫明顯濕透，冷冰冰貼著肉，像是整個人都鑽進了冰塊裏，寒意無孔不入。

  蕭淩妖鼻子一癢，忍不住連打幾個噴嚏，惹來葉沉一陣白眼。

  不過看葉沉的模樣，似乎也沒暖和到哪裏去，大冷天還是一身極襯身段的單薄紗衣，肩膀微微縮著，時不時往手心哈氣。

  蕭淩妖飽了眼福，卻不免升起憐惜，心道葉姑娘和石潭鎮那些喜歡爭奇鬥豔的小姑娘也沒太大區別，沒到真正天寒地凍的時刻，都不願把自己裹得暖和些，愛美勝過愛惜身子。

  若是葉沉知道蕭淩妖在想什麽，估計二話不說，直接就提劍劈了蕭淩妖。

  並非她愛美勝過愛惜身子，而是湘地的天氣比廣陵冷得早一些，離開襄陽後這些天一直都在路上，根本沒什麽機會購置厚實衣物。

  蕭淩妖凍得快哭了，顧不上為何一睜眼瞧見的是葉沉，隻是催促道：“葉姑娘，帶火折了麽？生個火？”

  葉沉揚了揚手，一耳光愣是忍住沒掃過來：“生什麽火，找死？”

  呃~~

  蕭淩妖抱著膝蓋默默縮成一團。

  確實啊，生火純粹找死，此時此刻，繡衣胤軍肯定漫山遍野在找自己，如今身邊沒了葉前輩護持，一旦惹來敵人~~

  蕭淩妖一愣，兔子警醒似的找尋起四周，急道：“陳前輩呢？”

  在湘江江心聽到陳峰氣急敗壞喊出季長垣的名字後，自己便一頭撞倒，沒了知覺，也不知道後邊究竟發生了什麽。

  “陳？”

  葉沉迷茫了一瞬，心中晃過那個灑然離去的背影，哦道，“你說鶴叔？他如今已成廢人，不想成為你我拖累，自行離去了。”

  蕭淩妖如遭雷亟，僵在當場：“葉~~葉姑娘，你說什麽？”

  提及陳峰，葉沉難得擺出一副肅容，認認真真回道：“季長垣一劍倒流湘水，鶴叔本就強弩之末，接下他一劍不死，再拖著傷把你這個小色鬼救上岸，能苟延殘喘留下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蕭淩妖失魂落魄：“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葉烽像是一位將天地廣闊盡心盡力展現在自己眼前、並且尊重自己選擇的明師。

  而認識不過一兩刻鍾的陳峰，明明相伴時間極短，卻給蕭淩妖帶來極其異樣的體會，仿佛陳峰更像是一名看著自己長大的敦厚長者。

  船艙內那一隻能夠撫平任何傷痛的粗糙大手，敲開了蕭淩妖冰封在永恒凍土深處的記憶，讓蕭淩妖時隔不知多日多年以後重新體會到了那種無需任何語言便能輕易被理解、被包容的暖意。

  曾幾何時，也有一隻大手時常揉著自己小小的腦袋，口中說的不是小情兒，而是小鐵小鐵的這般喚著~~

  蕭淩妖不得不承認，無論從常年耕作養成的麵貌還是和煦如春風的眼神，陳峰都像極了自己記憶中父親。

  可偏偏這樣一位像極了父親的漢子，勾起自己內心罕見怯弱的漢子，竟然因為不想成為拖累，默默離開了?

  蕭淩妖瞳孔漸漸放大，心底生出一絲不敢去想的惶恐，該不會~~

  “又胡思亂想什麽?難不成你當鶴叔死了?”

  葉沉目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蕭淩妖昭然若揭的心思，氣道，“你這小色鬼手腳功夫不會，盡會咒人死。”

  蕭淩妖聽了她罵，心中反倒生出喜意，葉沉的意思很明顯，陳峰還活著。

  “你說陳前輩已成廢人，究竟~~”

  蕭淩妖竟沒敢繼續往下問。

  提起此事，葉沉便氣不打一處來，氣憤地來回踱步：“那季長垣真不是東西，一劍倒流的不隻是湘水，還叫鶴叔渾身氣血逆流，百脈盡損 。

  如今的鶴叔體內氣機錯亂，稍有不慎就會殃及性命，動根手指都是艱難，比普通人強不了多少，日後即便傷愈，也會留下不少暗傷，別說回歸極境，能不能待在中三品好好養氣都兩說。”

  其實，活下來就好~~

  蕭淩妖籲了一口氣，下意識便接道：“就讓陳前輩一個人走了?你怎麽不攔著他?”

  葉沉看蕭淩妖的眼光像在看一個白癡，冷笑道：“攔?怎麽攔?葉老頭你攔住了嗎?”

  蕭淩妖不禁沉默。

  提到葉烽時，看不出葉沉有任何異樣，可她眼眶微微紅腫，睫毛亮晶晶的還未幹透，明顯不久之前哭過。

  蕭淩妖沒有去戳穿，自己也盡力不去想那個凝固在長沙城門下的身影。

  葉沉目測心情相當焦躁，在蕭淩妖麵前走了十幾個來回，才恨恨道：“其實這樣也好，除開董宣那幾個不擇手段的，這幾年繡衣行事愈發規矩，不像以前稍有捕風捉影，便大興牢獄，不分青紅皂白問罪抄斬。鶴叔敢應那位隱在繡衣背後的高人邀約，在堂堂正正的戰場上斷了明夷一臂，如今就算形同廢人，隻要不是明夷刻意針對報複，其餘繡衣估計不會再為難他。”

  頓了頓，葉沉拉下臉，陰沉地可怕，“倒是衡山掌門，好黑的心腸。”

  季長垣~~

  蕭淩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麽是季長垣?

  常被葉前輩老友老友的掛在嘴邊，甚至此去南行，也是為了投奔那位身為衡山掌門的季長垣。

  為什麽偏偏是他，在葉前輩身死長沙，己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後出了一劍?

  麵前，葉沉已經不滿足於來回踱步，蓮足憤憤踢出，接二連三踹斷林裏竹子。

  蕭淩妖頭一回見到葉沉如此暴躁，再看葉沉掃過來別有深意的目光，隻覺莫名其妙冷颼颼的，似乎葉沉記恨的不是季長垣，而是自己。

  索性，接下來蕭淩妖就明白了。

  “其實我也知道，當初林落微為了幫你救小情人，將衡山卷了進去，季長垣進退維穀，想要保住衡山，才不得已向繡衣示好，我知道，我都知道，隻是心裏實在是氣不過~~”

  葉沉紅著眼，陳峰這一傷，世間便再無真武二十七子了。

  葉沉雖未見過陳峰，可從小便是聽著那一場大追殺長大的，怎能不清楚真武二十七子當年的光輝，所以之前甫一照麵，才能鶴叔鶴叔熱絡地叫著。

  況且葉老頭至死都要保蕭淩妖去衡山，要是知道季長垣這一番辜負~~

  意識到蕭淩妖還在身邊，葉沉不想流露軟弱，硬生生憋住了眼淚。

  而蕭淩妖呆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敢情到頭來這筆賬竟算在自己頭上了?

  當然，蕭淩妖不會天真地認為害了形同記憶中父親的人是自己，歸根到底，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還是當年那一場墨王世子弑君案的延續。

  大概是察覺到氣氛過於異樣，蕭淩妖沉默片刻，扭開話題道：“所以~~為何葉姑娘你在這裏?”

  這句話問出，頓時招來葉沉一個大白眼：“你被救了，連恩人是誰都不知道?”

  什麽意思?

  這次救了自己的不是陳峰前輩嗎?

  對上葉沉鄙夷目光，蕭淩妖隻覺周圍天寒地凍，平時玲瓏心思都給凍得邦邦硬，絲毫跟不上眼前妙齡女子的步子。

  葉沉嗬嗬冷笑，吐出一口白蒙蒙的熱氣——

  “義盟。”

  義盟。

  聽了葉沉解釋，蕭淩妖才知道自己和葉前輩一路逃亡，竟催生出了一個名為義盟的存在。

  義盟聚集了各方聞風而來、打算襄助己方對抗明夷的義士，但那些人並一定不都如陳峰那樣是收到過繡衣的邀約帖，也有人是聽到葉前輩八刀八箭出襄陽的消息，仰慕其當年威名，自發前來助拳。

  斷臂赴死、為陳峰葉烽兩人製造殺傷明夷機會的公孫殊，正是義盟盟主。

  有真武二十七子之名的陳峰，也是義盟成員之一。

  長沙城中，還葬送了十幾位蕭淩妖素未謀麵的義盟之人。

  蕭淩妖默然。

  原先還想著公孫殊和陳峰來的時機太巧，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係，叫人唏噓不已。

  不過更令人吃驚的還在後頭，葉沉說完長沙城裏的一波人，接下來便道：“義盟一事，是我和公孫爺爺一同敲定的~~”

  蕭淩妖驚訝地咦了一聲。

  葉沉隨即冷哼，顯然一下子想到極其惱怒的事：“那口口不肯跟我走，我氣不過，就自行往南走在你們前頭，結果遇上公孫爺爺，聽到他接了繡衣邀約帖的事，我倆一合計，便明白繡衣那位幕後推手的意思，但我們都不打算遂了對方意願，成為明夷建功立業的墊腳石，所以才決定成立義盟。”

  “我與公孫爺爺分開後，公孫爺爺悄悄綴在你們附近，一路見機行事，收攏前來襄助的義士，而我繼續往南，尋找已在前邊候著的人，看看能不能將大家擰成一股共同對付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