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

  傳聞中新任七殺也姓蕭，那個剿匪無算、本應該死在長沙城北的蕭姓少年，難道就是傳聞中的新任七殺，明夷的必殺目標，葉烽拚死護持之人？！

  王戰挑了挑眉，眼神從錯愕漸漸轉為猙獰。

  錯不了了！

  真是時來天地皆同力，想不到陰差陽錯，若是沒有弟弟的死，他圍殺了葉烽後，可能根本無法發現所謂新任七殺究竟躲到了哪，當下一瞧，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想趁亂混進長沙城？

  王戰嘿嘿一笑，好大的功勞！

  “葉烽，你雖為朝廷欽犯，屢次攪亂朝綱，罪不可恕，但本將念及你年事已高，不忍心痛下死手，”

  王戰朗朗出聲，話說的冠冕堂皇，可該擺的陣仗還是擺著，城頭六七十位弓弩手鉚足力氣，人人操著形如滿月的弓，箭頭寒光閃爍。

  長沙四方城頭共有十二架摧城弩，西城樓麵朝湘江，緊鄰荊州第一大渡口，布置了足足六架摧城弩，其餘三方城牆各布兩架，此處是長沙東城門，兩架摧城弩嘎吱作響，弓弦已經被絞到極限，牢牢鎖住了城外那人，城外那刀。

  而城門口，披甲戴盔的胤軍正在潮水般湧出，井然有序，軍容肅整，在城門外不斷鋪開陣勢。

  王戰並非屍位素餐的庸人，能身居校尉，主掌長沙這等天下有數的大郡軍務，指揮萬人作戰不在話下。

  就見那佝僂身影迎著胤軍陣勢立定，明明聲音嘶啞，卻硬生生壓下各種雜亂動靜，湧進城門內外所有人耳中：“讓路，葉某要過長沙，渡湘水，你們都是替大胤保家衛國的好兒郎，葉某不願輕易出刀。”

  王戰眼神陰沉，冷笑道：“葉大俠好氣魄，您老人家觸怒天威，身上掛的每一條罪狀都足夠滿門抄斬百遍，如今膽敢光明正大出現在本將麵前，莫非是覺得我們長沙武人不多，能任你逞凶？”

  說實話，王戰始終沒想明白葉烽的真正來意，如果是被明夷追的逃無可逃，逼不得已兵行險招入城，那為何要在城外拄刀靜立半個時辰，將長沙大半駐軍都給了引過來？

  如果不是，多繞半日路，去別的地方渡過湘水便可，湘江中千帆競秀，江畔渡口數不勝數，總能找到合適時機渡江，何必要在長沙城拋頭露臉？

  古怪至極。

  不等王戰想明白，城下一聲輕飄飄的“狗官”，轉瞬間傳遍四野。

  王戰的臉由於猝不及防的憤怒一下子漲得通紅，氣極反笑道：“老匹夫，敬酒不吃吃罰酒，放箭！”

  一聲令下，摧城弩特有的奇異嘯聲瞬息籠住了長沙東城。

  那陣說不上是尖利還是淒厲的嘯聲，卻壓不住一個蒼勁有力的嗓音：“葉某說不願出刀，卻沒說不出刀，天下講道理無非三個法子，上乘者，舌燦蓮花顛黑白，中乘者，有錢能使鬼推磨，下乘者，拳頭底下見真章，葉某一向嘴皮子不夠利索，如今又孑然一，也就隻剩下這柄刀還能拿來講講道理~~”王戰眼睛倏然瞪圓，城外的老頭兒口口聲聲說著講道理，卻分明不講道理，隻掄出一刀，摧枯拉朽撕碎了兩箭摧城弩在內的所有箭矢。

  那老頭兒橫刀怒目，一動不動杵著，長沙城外便多了一座巍巍高山，無可撼動。

  而那絲毫不講道理的一刀仿佛破盡了過去未來，第二波，第三波撞過去的箭矢盡在其身前五步炸成齏粉，近不了分毫。

  “這一刀，敬當年故人襄助葉某渡湘水之恩！”

  此話一出，在場隻有蕭淩妖聽明白了當年故人四字——衡山掌門季長垣。

  葉烽第一刀，竟使出了衡山劍法獨步天下的綿柔水意！

  三波箭矢一過，兩箭摧城弩同時再至，葉烽斜提關刀向上反撩，好似以刀為擔，欲挑動麵前這座雄偉城樓。

  兩箭當空炸碎，下一刻，一條駭人刀痕與生俱來般嵌在城牆，自下而上，將城門上瀏陽兩字從中劃開。

  而恰好站在兩字上方的王戰隻覺腦門被一隻無形的手彈了下，緊接著頭頂戰盔塌下來，砸在肩膀向兩旁倒去，好一頂精鐵鑄就的戰盔，竟是給這妙之毫巔的一刀遠遠劈成了兩瓣。

  也不知該不該誇王戰反應快，雙手鬼使神差抬起一合，居然重新將戰盔拍在一起，臉擠在已成兩瓣的戰盔正中，扭曲得可笑。

  “這一刀，敬先輩鑄此雄城，叫你好自為之！”

  王戰丟了魂般愣住片刻，猛然抱頭蹲下，全然不顧大將形象地縮在垛口下方，驚惶聲回蕩城頭：“還愣著做什麽，殺了他！衝鋒！衝鋒啊！衝鋒！”

  一瞬間，高亢淩厲的號角聲音響徹整座長沙城。

  長沙駐軍仍舊源源不絕從城門湧出，尚未完全鋪開陣勢，聽到主將嚎叫和鳴角，隻騷動了一瞬，喊殺聲轟然爆開，便是步騎齊出，悍不畏死撲向那持刀的孤獨身影。

  “執迷不悟，葉某與你們本無仇怨，你們卻隨波逐流，偏要同葉某分個你死我活，嗚呼哀哉，何其不幸！”

  蒼老聲音如龍騰飛，高高在上，蓋過了震天的喊殺聲和號角聲。

  迎著滾滾如潮的胤軍，葉烽出刀。

  “這一刀，擒賊先擒王！”

  長沙城外，鴉雀無聲。

  忽然，一粒碎石自城頭跌落，在所有人心上跳了一跳。

  長沙城守將王戰，死了？

  誰也沒能想到，麵對湧如浪潮的胤軍，葉烽竟選擇了棄刀。

  那一刀撕開軍陣，在人潮中犁出一道直奔城門的刀痕，卷起滾滾血肉的同時直搗黃龍，轟穿厚重石牆，將抱頭縮在垛口後方的王校尉連人帶甲釘進城樓。

  長沙城東，雄偉的三層城樓生生因此矮了一層，繼而城頭隆隆塌陷，倉皇無助的哭喊聲眨眼間取代了喊殺聲號角聲。

  葉烽立在刀痕起始盡頭，所有人都在看他。

  奔湧的浪潮已然靜止。

  兩軍未戰，大將先死，叫那些隨波逐流的將士好生茫然。

  瑟縮不前的人潮中，也不知誰囁嚅般叫了句：“他，他手上沒刀了~~”

  “誰說葉某無刀？”

  那神采奕奕的佝僂老兒這般說著，便有一聲沉悶刀吟於城頭碎石中響起，似不甘怒嘯，又似傲然醒世，倏然間，電光弧影，那柄毀城破軍的大關刀重新出現在眾人視線，刀鋒筆直朝天，牢牢釘在老人身側。

  神兵天降，殺威凜凜！

  葉烽探手握刀——

  “誰來！”

  ~~

  長沙駐軍來得快，退的更快。

  望著丟盔卸甲的一地狼藉，葉烽暗歎，終究都是些沒見過世麵的孩子。

  如今天下太平，江湖水涸，尋常人罕有和極境甚至真境以上武人交手的機會，哪曾見過這等一力破城的駭人情景，一下子就給嚇得魂飛魄散喪失戰意，若是有經驗老道的，其實一眼就能看出這一刀已經傾盡他的所有，唬人甚過殺人。

  而荊州遠離邊境，饒是七年前西虞大軍陳兵龍首原，東望龍城，戰火也沒有燃燒到荊州來，經曆過血肉修羅場少之又少，倘若今日對陣的是幽州涼州並州那些悍勇之地的將士，他這一刀擒王，隻怕會迎來更激烈的反撲。

  還有，朝聞道，夕死可矣，能在臨死前突破人禦刀的極限，窺見獨屬於那寥寥幾人的無邊風景，哪怕隻是一瞬間，也再無身為武人的遺憾了。

  想到收刀時身後遙遙傳來的壓迫感，葉烽摒棄紛繁念頭，提起關刀：“明夷要來了，跟著！”

  聽到叮囑，蕭淩妖管不了是否應該隱藏身份，匆匆越眾而出，亦步亦趨追上那個提刀入城身影。

  蕭淩妖心神恍惚，滿腦子都在回想葉老兒那一手隔空收刀的仙人手段，才剛貼到葉烽後邊，便迫不及待問道：“葉前輩，你那一刀如何做到的？”

  “水到渠成。”

  蕭淩妖語塞，又聽葉烽道，“答應你送死之後，葉某心無掛礙，料想應該能出的了此刀，這一刀本想用來殺明夷，可惜葉某老了，瞻前顧後，怕殺人不成，反倒送明夷入了真境，如今用來嚇唬一城駐軍，揚老人家虎威，倒也不虧。”

  蕭淩妖聽明白了，這一手仙人般的收刀，已是葉前輩此生絕響，再無出現第二次的可能，又見其腳步匆匆，似乎不願意在這一刀上多談，蕭淩妖也意識葉前輩不想讓自己好高騖遠，連武者都算不上，何苦去早早憧憬那些孤絕於世的風景。

  但是，還有可能不憧憬嗎？

  蕭淩妖見識過高手數度交鋒，自己也曾出刀殺人無數，偏偏長沙城外一手不帶殺意的收刀，叫蕭淩妖發狂似的入了魔怔，徹底沉淪於武道的魅力。

  葉烽側過頭深深地看了蕭淩妖一眼，問道：“對了，你與那守將有罅隙？葉某看他不懷好意打量過你，好像認得你？”

  蕭淩妖勉強回神：“長沙城守將王戰，我曾經剿殺過一窩占據金霞穀黑窯的盜匪，他們二當家姓王，應當與王戰有些淵源，所以我被盯上了，先前路過長沙時要不是唐兄幫忙，我可能已經栽在王戰手裏。”

  提到唐懷真，蕭淩妖不由眼神一黯，下意識環顧長沙城風景，物是舊物，人已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