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殿下又敗了
作者:俏仙筆      更新:2021-01-01 05:25      字數:3275
  蕭淩妖搖搖頭,又向後抽了抽手臂:“放手吧,葉姑娘,我想回去看一眼。”

  說實話,蕭淩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後方勝負未分,如果放在從前,自己肯定不會選擇在這個當口回去,而且葉沉說的確實在理,自己和葉前輩在一起隻會互相拖累,讓葉前輩單走一路,自己跟著葉沉偷上衡山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但如今,蕭淩妖覺得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沒知會葉前輩就一走了之,哪怕回去看到葉前輩已死,麵對的是自己無法戰勝的明夷,蕭淩妖也斷然無悔。

  愚蠢的選擇,卻是自己想要的選擇。

  而麵前葉沉隻是眯了眯眼,惱怒道:“小色鬼,你不愛自己這條爛命了?跟著那個糟老頭,你會和萬通鏢局一樣,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問時,她素手非但沒鬆開,反而箍得更緊,仿佛在蕭淩妖手腕上生根發芽,永遠不會離開。

  蕭淩妖鄭重點了點頭,心中喟歎,葉姑娘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古怪女子,先前明明擔心極了,不遠千裏從襄陽追到陵江來,還將自己帶遠免得讓葉前輩分神,現在卻偏偏要裝作怨怒,一副要與葉前輩劃清界限的模樣。

  “嘶~~”

  蕭淩妖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手腕疼痛異常,被箍得越來越緊,腕骨咯咯作響,眼看就要被那隻柔若無骨的素手捏斷。

  待到將斷未斷的瞬間,那隻青筋已露的白皙素手終於肯離開手腕,隻留下紅彤彤的手印。

  葉沉嫣然一笑,笑得動人心魄:“滾。”

  視線中重新出現長江時,江麵已經趨於平靜,沒有大大小小的漩渦,沒有奔騰亂流,隻有靜靜東去的江水,除了比遠處江水更渾濁一些,幾乎看不出任何變化。

  江灘上擱著一葉小舟,舟邊,一個袒露上身的佝僂背影紮在泥沙裏,屹立不倒。

  葉烽在洗刀。

  聽到腳步,葉烽回頭,眯著略顯灰白的渾濁老眼看過來,忽而笑道:“回來了?”

  “回來了。”

  “叫你上岸而已,逃得夠遠哇,怕葉某年老體衰打輸了?”

  聽促狹口氣,葉烽似乎沒發覺葉沉來過。

  蕭淩妖不動聲色藏住紅腫手腕:“嗯,遠遠瞅見你打贏了,才敢摸回來。”

  葉烽嘁了一聲:“你小子滿嘴胡話,葉沉來過了?”

  蕭淩妖愣住。

  葉烽狡黠地擠了擠眼睛,蕭淩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注意到自己先前摔倒的江灘邊緣留著幾個嬌小腳印,正是葉沉現身時留下的。

  蕭淩妖尷尬笑笑,揉了揉腦袋:“應該還沒走遠,我們去追?”

  “不必了,她不會見我的,能趕過來看看老頭子,葉某已經很欣慰了。”

  葉烽笑得頗為豁達,自己帶大的孫女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再熟悉不過了,如果強行要求葉沉現身同行,反而適得其反。

  蕭淩妖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坐下:“明夷呢?”

  見到葉烽背影的那一刻,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下,也漸漸感覺到身上無處不在的痛,有先前小舟拋飛時砸的,在江灘上摔的,差點被捏斷的~~

  “跑了。”

  葉烽得意地露出一口寥寥無幾的牙,“葉某在廣陵江弄潮的時候,他還穿開襠褲玩泥巴呢,藏頭露尾之輩,本就心無底氣,又叫葉某水性嚇了一跳,沒打過癮就匆匆逃了,你呀,以後可千萬別學他那樣劍走偏鋒,沒什麽意思。”

  蕭淩妖回了聲“好”,便合上嘴休息,靜靜看著葉烽洗完刀插在江灘上,又拿起搭在舟頭的布衫浣洗。

  看了片刻,蕭淩妖眼神愈加複雜。

  英雄遲暮,葉前輩確實老了,背部微微駝著,樹皮般蒼老的皮膚皺巴巴耷拉,大大小小十數道傷痕遍布後背,最長的一條從左肩一直到後腰,幾乎將整個身體一分為二,肉芽綻開拱起,可怖又悲壯。

  而當看到前邊時,葉前輩右胸位置明顯隱隱凹出一個掌印,那便是當年瀾滄江前洪靜忠給他留下的傷吧~~

  此時葉烽正將布衫擰成麻花,水在兩手間嘩啦啦淌下,看到蕭淩妖愣愣眼神,笑道:“葉某又不是細皮嫩.肉的大姑娘,看多了當心長針眼。”

  蕭淩妖無奈挑眉,心說葉姑娘的刀子嘴應當是完美繼承了葉烽衣缽,這大概是祖孫兩人唯一相似的地方了。

  舟邊,葉烽罩上濕冷布衫,憐惜地探手撫了撫身側雪亮刀身。

  遠山,大江,一刀,一人,盡在一歎之中。

  葉烽拔刀,麵朝長江遙遙長拜,洪亮聲音響徹江麵——

  “葉某無能,對不住兩位。”

  兩位,自然說的是秦滄滄和唐懷真,兩人被“水鬼”明夷拖下水,屍骨埋在冰冷江底,再也見不著繡衣傾覆的那天。

  蕭淩妖麵容一肅,忍著渾身疼痛掙紮起身,同樣遙遙長拜。

  蕭淩妖不是冷血的人,相反,沾過無數鮮血、看似心誌遠超同齡人的蕭淩妖比任何人都要情緒豐富,因此才能輕易捕捉到其他人的心思加以利用,比如石潭鎮外誘殺兩名低階執劍時,麵對楊展雄時,引出董宣時,隻是那些豐富情緒被蕭淩妖很好地隱藏在平靜之下,展露在外的,便隻剩下超乎常人的平靜。

  但現在麵對唐懷真和秦滄滄的死,蕭淩妖反倒沒有了初見段流水殘屍時的悲痛,那些揪心刺骨的情緒,盡被無力二字掩埋。大江默默奔流,蕭淩妖的聲音執著而不容拒絕——

  “葉前輩,我要學刀。”

  ~~

  六角亭,兩人。

  棋盤居中而擺,黑白兩子糾纏不清,殺機漸顯。

  魁梧老者手拈白子,苦思許久,剛硬眉目間俱是愁意,猶豫著不敢落下一子。

  這名愁眉苦臉的魁梧老者,正是當朝攝政王重征。

  而靜坐攝政王重征對麵與其手談的是一名穿著普通布衣、雙目灰白的盲書生——繡衣中唯一的執法,柳毅。

  胤人禮儀嚴謹,向來麵南為尊,麵北為卑,但如今堂堂攝政王大馬金刀朝北而坐,執法柳毅朝南,若是叫外人瞧見,無疑要治柳毅一個大不敬之罪。

  良久,重征悶悶不樂,似砸又似擲,重重將白子丟回棋罐:“柳先生高明。”

  柳毅與常人一般睜著雙眼,似乎灼灼盯著麵前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撐過七手,殿下還有勝機。”

  重征正一一拈起棋盤上白子,聽到這話,沒好氣道:“勝機都叫先生看破了,還算什麽勝機。”

  “殿下不摔棋盤,已經勝了。”

  重征眼珠子一瞪,頓時氣笑:“柳先生好生風趣,處心積慮逗笑本王,是不是也想討個將軍當當?”

  “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從不敢和洪執符比肩。”柳毅表情認認真真,叫人看不出任何說笑的樣子。

  洪執符,自然是那位天下第一的洪靜忠,朝堂眾人大多叫他洪執符、洪大人、洪公公、洪貂寺,但一到江湖,敬他者會稱其天下第一、洪執符,不敬者往往稱其洪太監,或者輔國太監這個獨特諢號。

  而攝政王重征和盲書生柳毅方才話頭,說的就與洪靜忠輔國太監的諢號有關。

  事情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繡衣剛剛肅清江湖之時,攝政王曾於某次設宴時誇讚洪靜忠一人成軍,比什麽將軍都管用,洪靜忠在席,當即笑稱自己既然成軍,手下可以無兵,但不能沒有官位,當眾向攝政王討要一個將軍當當。

  攝政王也沒吝嗇,為洪靜忠開先例,封其為輔國將軍,叫洪靜忠成了大胤開國以來第一位身負武將官位的太監,輔國太監的諢號便慢慢傳揚開來。

  話不多表,亭中,重征柳毅兩人各自收回棋子,重征執白先行,落子天元。

  柳毅明明目盲,卻不知為何能清楚知道落子位置,笑道:“殿下這第一手雷打不動,柳毅佩服。”

  重征搖了搖頭,威嚴麵目上竟出現孩童不願服輸般的倔強:“僅僅佩服又有何用,要讓柳先生服輸才是真。”

  柳毅黑子才落一半,又縮回手心,似無可奈何般輕歎道:“恕在下直言,這些微末勝負,從不在殿下眼中。”

  重征眯眼,無形中流露出久居上位的氣勢:“那先生且說說,本王在意的勝負又有哪些?”

  “段紅欞。”

  重征老臉僵住,氣勢頹靡,眨眼間像蒼老了好幾歲,眼中浮現一絲掙紮痛楚,忽然有些後悔多此一問。

  柳毅從天元位置收走白子,自顧自道:“可惜,若無段流水,殿下再悉心打磨一年,段紅欞必定歸順,殿下在意的此局,確實敗了。”

  想到拋出義女那麽大的誘餌,段紅欞依舊不為所動,隻留下決絕前的無悔一笑,重征心有戚戚,歎道:“不談她罷~~還有呢?”

  問話時,重征再執白子落子天元。

  “葉烽。”

  柳毅說出那個令人忌諱的名字,當著攝政王的麵,竟絲毫不掩飾臉上敬意,“那位老當益壯的前輩在襄陽城外八刀破八箭,燎原星火已經點燃,殿下好不容易定下來的世道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說著,柳毅又收走攝政王落在天元位置的白子:“此局,殿下又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