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婆娘？

  楊展雄下意識往葉沉身上看去，其實他隔著窗欞第一眼看進來，早已經注意那女子令人垂涎三尺的容貌和身段，同時公子哥模樣的小白臉身上掃了一眼，隻是在他眼裏，仇深似海的蕭淩妖更重要。

  這位昔日雄踞一方的盜匪頭子用力抽走長刀，獰笑道：“不用你送，殺了你~~呃~~”

  楊展雄兩眼不甘心瞪圓，微張的嘴巴裏隱約可見寒芒，葉沉在蕭淩妖背後看不到發生了什麽，但是以唐懷真的角度，能清晰看到那柄自楊展雄下顎推進去的匕首。

  “騙你的，這麽好的婆娘，我哪裏舍得送人。”

  蕭淩妖輕語時，左手接住楊展雄滑落的刀，趁著另外四人還未明白狀況，頂住楊展雄壯碩身子往前猛推。

  四人裏中間兩人下意識伸手來扶，也不見蕭淩妖怎麽使的刀，刀尖竟從楊展雄右腋透出，直接穿在一人小腹，從楊展雄背後看，就好像楊展雄忽然反握長刀，莫名其妙紮了扶他的自己人一刀。

  刀尖迅若閃電縮回，緊接著便撩在蕭淩妖最左側那人手背，四指齊斷，雖然不是握刀之手，但斷指之痛豈是常人能夠忍耐的，那人和腹部中刀者幾乎同時棄刀，慘嚎著摳住痛處。

  蕭淩妖右側兩人哪還不知道出了問題，隻是稍左那人尚扶著楊展雄屍體，根本來不及騰出手，而最右那人在蕭淩妖抹刀斷人四指時，揚刀手腕已經被一心兩用的蕭淩妖死死扣住，也不知瘦弱的蕭淩妖哪裏來巨大手勁，擰著其手腕向上一翻，竟硬生生捏斷了那人右腕。

  那人不由自主鬆刀之際，蕭淩妖右手順勢反手接刀，借著前頂衝勢狠狠紮進稍左那人胸腔。

  這一切雖然說來話長，但實際上一切都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速度快的難以想象，誰也料不到蕭淩妖竟能左右手同時開弓，眨眼便讓來人一死四傷。

  刀身反射燭光照亮雅間，飛快起落，那慘嚎和求饒的四傷頃刻間沒了聲息。

  幹脆利落殺完人，隨手拋下兩柄血淋淋的刀，蕭淩妖氣定神閑回身，目光越過瞠目結舌的葉沉和唐懷真投向窗外。

  酒樓下方的長街人聲雜亂，方才一連串慘嚎求饒，顯然徹底驚動了外麵。

  蕭淩妖神情淡然，仿佛隻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開口道：“在長沙城裏殺人，我好像做過火了，唐兄可有準備藏身之所？”

  唐懷真持折扇輕輕拍打手心，掩飾內心震驚：“有兩處~~”“都在附近？”

  “正是。”

  “去離此地最近的一處吧。”

  “不妥~~”唐懷真猶豫了，看著一地屍身回道，“先不說外邊是否已經驚動官差，這幾人既然找上你，此處必定有我們無法察覺的眼線~~”

  “我知道。”蕭淩妖打斷道。

  楊展雄找上門時，他就知道以前來長沙城打探的行跡已經落在有心人眼裏，相比楊展雄碰巧聽到自己情報的可能性，更大可能是有對自己心懷歹意的幕後人驅使楊展雄做探路卒。

  想著，蕭淩妖又掃了麵前兩人一眼，眼神有些冰冷：“如今我們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剛才的事情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

  唐懷真和葉沉都是聰明人，哪能不清楚蕭淩妖的意思，如果他們兩個武者沒有袖手旁觀，而是幫忙製住楊展雄，或許能問到驅使他前來尋仇的幕後人的情報，外邊也不會出現人聲鼎沸的狀況。

  但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葉沉臭著臉一副我比天大的模樣：“姑奶奶有傷在身，你一大男人不願保護也便算了，還要我幫你？”

  蕭淩妖無奈，知她吃軟不吃硬，隻能保持沉默。

  唐懷真則是拱手道一聲歉，複雜地打量眼前這位比他小上七八歲的少年。

  方才麵對楊展雄，隻要有一步出錯，蕭淩妖便可能陷入極其不利的境地，但他卻憑著非同凡響的智謀和果決，硬生生連斃五人，雙手染血，也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絲毫害怕，唐懷真先前心中“不知天高地厚”、“見識太淺”這些印象，竟漸漸撲朔迷離起來。

  雅間一片狼藉，外邊又人聲漸盛，不宜久留，葉沉提氣帶著蕭淩妖，唐懷真引路，三人飛快消失在夜色的屋簷上。

  唐懷真準備的藏身之所十分隱蔽，是一座離酒樓一裏左右的深巷宅邸，唐懷真倒也體貼，此宅正正好好三間臥室，又有一名侍女在內，提前給葉沉那一間備好了洗澡熱水，葉沉瞧見，破天荒開顏一笑，與唐懷真好好道了聲謝，便鑽入房裏闔緊門戶。

  不一會兒，引人遐想的戲水聲傳出。

  唐懷真正聽的心神蕩漾，便看到蕭淩妖憂慮重重繞著宅子內牆行走，愣了下，恍然道：“蕭兄弟擔心有人趁夜尋事？”

  蕭淩妖嗯了一聲，繼續觀察地形。

  唐懷真笑道：“蕭兄弟過慮了，楊展雄背後之人沒探出我們深淺，今夜應該不會輕舉妄動，我已備好明日出城的馬車，我們一早就走，保管對方措手不及。”

  蕭淩妖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唐懷真，一對眸子在夜色中分外明亮。

  唐懷真嘿嘿一笑，展開折扇假意扇風，“運籌帷幄”四個墨字又顯露出來：“想必蕭兄弟早意識到，楊展雄自以為前來找你尋仇，實際上被人當槍使，用來試探我和葉姑娘的虛實，否則僅僅是對付蕭兄弟你一人，這長沙城不缺為幾兩銀子賣命的武人，豈能輪得到他出馬？能對付武者的隻有武者，但凡對方有點眼界，必定會從長計議，不應來的如此倉促。”

  “我也覺得如此~~”蕭淩妖頓了頓，饒有興趣道，“但唐兄不怕對方引來官差？”

  “江湖事江湖了，如今世道險惡，為官者哪個不是人精，對方勾結悍匪，倘若有官老爺不怕引火燒身，大可以試試。”

  “如果官賊勾結，對方真不怕呢？”

  “風緊扯呼？”

  蕭淩妖一怔，和唐懷真相視片刻，兩人突然默契地一齊哈哈大笑。

  “洗個澡都不讓人安生，信不信姑奶奶劈了你們？”

  屋裏傳出殺氣騰騰的慍怒女聲，兩人又同時噤聲，無奈對視。

  有一件事兩人心照不宣，以葉沉的強大武力，隻要繡衣不出，也沒被長沙駐軍平地圍攻，完全可以在長沙城橫著走，夜裏有人敢來，就得做好有去無回的打算。

  這一夜，是自從杜府慘案後蕭淩妖過得最為風平浪靜的一晚。

  ~~

  天光初曉，王戰聞雞鳴聲睜眼，雙目血絲遍布。

  他一夜未曾入睡。

  自二十年前武王攝政，大胤十三州總計一百零五郡，每一郡城皆設繡衣駐事，掣肘當地軍政，王戰從一個無名小卒混至長沙城守將，見識過兩任守將因繡衣監察而身陷囹圄，因此七年來，他在那些灰衣麵前一直如履薄冰，不敢做太多分外之事。

  但有些事不得不做，比如，他那個不成器的親弟弟~~僅僅是不成器便也罷了，有著親大哥王戰兢兢業業為官，從來不奢求弟弟能有多大作為，哪怕一直當個隻會花天酒地的浪子，總好過做那些有一日沒一日、天天將頭顱係在褲腰帶上的亡命營生吧？

  王戰始終不明白，為何弟弟什麽都懂，偏偏不懂得滿足?

  鼓動楊展雄殺死礦主，心甘情願替一個無腦盜匪當謀士，招兵買馬，當上三百盜匪的二把手，做了這一切又能證明些什麽？

  比他這個當大哥的更有出息嗎？

  身為長沙城守將，王戰隻明白一件事，倘若弟弟不消停，一旦事情暴露，他王戰遲早會和前兩任守將一樣被那些灰衣盯上，自高空重重跌落，從人人尊敬的王校尉淪為階下囚。

  但消停，不代表必須得死。

  從五歲時抱起弟弟，聽他叫自己第一聲哥哥開始，王戰就從未預想過弟弟會在自己保護下死在前頭，更從未想過剛至不惑的自己會在一群焦黑屍身裏發了瘋地尋找那個熟悉身影，最後卻咽著淚不敢相認~~

  一切都因為那把火，都因為那個行跡古怪的少年。

  若不是有城中經營多年的暗線通報，王戰根本無法想象，以染金礦石為餌、騙整座黑窯三百盜匪瘋狂深挖礦洞，隨後一把火將他弟弟心血連同身軀燒盡的竟然隻是一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

  一開始王戰並不願意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可是在之後的調查中，他卻越查越心驚，各種零碎的信息整合一處，他才發現那個每兩個月就要來一次長沙城的少年似乎不隻與黑窯有過瓜葛，衡山北麓一帶，但凡被少年打聽過的那些盜匪全部銷聲匿跡，而坊間更是流傳著關於砍柴人的傳說，據傳隻要自甘墮落淪為盜匪，遲早會有被稱作砍柴人的殺神找上門，將其一網打盡，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

  等遇見在那場黑窯大火裏僥幸逃脫的楊展雄，得知那個姓蕭的少年曾經在大火發生前投奔過黑窯，王戰再不信也隻能信了

  沒錯，昨夜身居幕後，驅使楊展雄前來尋仇的，正是堂堂長沙一城守將，王戰王校尉。

  可惜蕭淩妖以一己之力剿殺匪禍，本就應當受人敬仰，又有繡衣在側監事，王戰束手束腳，不敢明著對付蕭淩妖，尤其是發覺蕭淩妖身邊多了兩人，區區楊展雄完全探不出兩人深淺時，王戰更是徹夜未眠，苦思對付蕭淩妖的計策。

  而今，他登上了北城樓。

  王戰在長沙城經營十多年，城裏到處是他的眼線，那個姓唐的公子哥深秋搖扇，極其招搖，一進長沙城就被王戰盯上，其之後的所作所為更是瞞不過王戰耳目。

  王戰死死抓著刀，聽馬蹄聲疾疾，他清楚地知道，城樓下那列即將出城馬車裏正坐著他念念不忘要捏死的少年。

  所謂江湖人士不過如此，那名公子哥居然天真到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區區十錠紋銀就想讓侍女打點一切，實在可笑，可笑至極，殊不知在他王戰的地盤裏，有錢不僅沒能使得鬼推磨，甚至還得親自下去推磨，陪著少年做那不明不白的枉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