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時機？為何？”

  “你想呀，夜間行路，路上不必頂著驕陽烈火，官道寬敞無人正好縱馬奔馳，往往路上還能遇見三五個小賊，正是鍛煉武功的好機會。”

  蕭淩妖看著葉沉興致勃勃模樣，頗感無語，心說葉姑娘心思如此草率，能殺五百繡衣不死，完全是仗著武功高或者長輩護持吧~~

  猶豫了下，蕭淩妖道：“匆匆進城，又匆匆出城，是否太過明目張膽了？一旦被有心人看在眼裏~~”

  葉沉一臉不耐煩，打斷道：“盡會疑神疑鬼，哪有那麽多有心人。”

  “秋高氣爽，又哪來什麽驕陽烈火？”

  蕭淩妖忍不住出言辯了一句，見葉沉美目一凝，頓時暗暗叫遭，生怕葉沉又借故發作，好在如今兩人行於市集之中，人潮不止，葉沉氣鼓鼓小眼來瞪大眼，總算沒有在大庭廣眾下拔出她的名門來。

  兩人僵持著沉默了一會兒，葉沉突然服軟道：“不出城便不出城，那你說應當如何？抵達襄陽之前，都聽你安排。”

  出人意料。

  蕭淩妖愣了下，心領神會道：“葉姑娘明智，先前你因辣失聲，想必從未踏足過荊州，人生地不熟的，確實聽我安排的比較好。”

  說著，他不動聲色掃了眼周圍，又道，“不急出城，我們先去找家客棧住下，隨我來。”

  話音落定，蕭淩妖便熟門熟路走在了前頭。

  長沙是荊州最大的水運樞紐，繁華程度僅次於襄陽，離石潭鎮不過百裏路，最近五年裏蕭淩妖大約兩個月就會來一趟，至於目的，自然是向往來行商打聽附近盜匪的動向，行商和盜匪是天生的死對頭，來長沙城打探一趟，往往能省下數以倍計的時間。

  蕭淩妖一路前行，越帶越偏僻，慢慢偏離長沙城主道，往人跡罕至的城西邊角行去，那方位置屬長沙城最為貧困的地帶，魚龍混雜，人命微賤，官差都不願輕易涉足，作為短暫藏身的地方再好不過了。

  穿進一條無人小巷時，蕭淩妖隨口問道：“葉姑娘，我還沒問過你，倘若咱們一直未至，你祖父會在那裏等多久？”

  “今日初幾？”

  “十二。”

  葉沉掐指算了算，壓低聲音道：“還有十八日。”

  蕭淩妖同樣壓低聲音：“時間充裕，綽綽有餘。”

  “嗯，綽綽有餘。”

  說罷，兩人於巷口轉彎處停下，幾乎同時轉身，回望小巷進口的人影。

  蕭淩妖冷笑道：“朋友，跟了這麽久，有沒有聽到什麽想聽的？”

  那人明顯一頓，忽然朗聲笑道：“好小子，難怪你們突然低聲交談，原來是騙我近身~~”

  那人邊說話邊穿著巷子靠近，竟是一位錦袍折扇的翩翩公子。

  “是你？”蕭淩妖眉頭深皺。

  葉沉手撫在腰間，聽到這兩個字頓時詫異道：“你認識？熟人？”

  “不是，我隻聽過他的聲音。”蕭淩妖眼神凝重，緩緩道，“在石潭鎮，廢墟邊，他和我們一樣，是蒙麵人之一~~”

  被追上了？！

  葉沉臉色驟變，名門出鞘，劍光如蛇信吞吐，瞬間照亮小巷。

  而來人的應對比她簡單得多，倉皇丟掉折扇雙手抱頭，直接跪地討饒道：“女俠饒命，在下並無惡意~~”

  葉沉一臉莫名其妙，長劍收也不是，刺也不是，從微弱氣機分辨，對方僅僅是一名下三品的武人，於她而言並沒多大威脅。

  蕭淩妖看得直搖頭，都說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如果他有葉沉的武功，哪管什麽三七二十一，先一劍廢掉對方再談正事。

  “來意？”

  蕭淩妖冷著眼，言簡意賅。

  那人跪在葉沉劍下，似乎對蕭淩妖開口問話一事極不服氣：“你先告訴我，你區區一個普通人，何時發現我在跟蹤你們？”

  “我沒發現你，是葉姑娘發現了，否則以她的脾氣，哪能輕易向我服軟，說一切聽我安排？”

  那人一懵，隨即哈哈大笑：“有趣，段流水果然沒看錯你~~”

  葉沉羞惱交加，氣鼓鼓瞪著蕭淩妖，這幾句話說的耿直無比，也不知是誇她還是損她。

  又見那位翩翩公子垂下雙臂，迎著劍尖緩緩站直，鄭重道：“在下唐懷真，與段流水一樣，幫你們來了。”

  “段流水？”

  蕭淩妖與葉沉對視一眼，互相看到對方眼裏的陌生。

  唐懷真折扇一展，“運籌帷幄”四字昭然於世，似笑非笑道：“莫非你們忘了，是誰將你們逼進長沙城的？”

  蕭淩妖聞言瞳孔猛縮。

  海東青的主人！

  城西一處酒樓。

  長沙城建築普遍低矮，自酒樓三樓雅間望出，除了滿目瓦片和城牆之外，遠山青黛盡收眼底，隻可惜這番景致並未保持多久，暮色一至，很快沒入黑暗。

  “段流水自信能將你逼入長沙城，我原先還不信，架不住他苦苦哀求，便直接趕來長沙城等了，萬沒料到他真的說到做到，嘖嘖~~”

  窗外華燈初上，唐懷真給葉沉和蕭淩妖各自斟了一杯酒，隨即舉杯，“請了。”

  蕭淩妖和葉沉無動於衷，兩人沒動酒杯，桌上滿滿一桌菜上齊，兩人也沒動過筷子。

  唐懷真不以為意，自顧自一口飲盡，咂砸嘴，神情甚是愜意。

  “你說是段流水將我們逼進長沙城，又幫我們引開董宣，究竟何意？”

  跟唐懷真到酒樓，葉沉等到耐心盡失也沒聽他主動再提，終於問出聲。

  唐懷真拈了一粒花生丟入嘴中，含糊不清道：“字麵意思。”

  葉沉給蕭淩妖使了個眼色，後者說道：“段流水逼我們進城，我勉強能信，但你說他在幫我們，準備引董宣走岔路的說法，根本經不起推敲，他後來那頭海東青報信間隔越來越短，莫非你想說是在刻意欺騙我們，讓我們以為追兵將近？此舉意義何在？”

  葉沉附和著點點頭，蕭淩妖一路跟海東青鬥智鬥勇，她都瞧在眼裏，可如今有人說那都是設計好的局，為的就是逼他們二人進長沙城，實在有些牽強了。

  唐懷真一副“早料到你們會問此事”的表情，平靜道：“這便是段兄的高明之處，當時他確實帶著董宣追在後頭，你們如果跑的慢些，估計就得被那頭陰狠的臥虎攆上了。”

  “這~~”葉沉臉色極差，指尖又去撫那柄名門，看唐懷真的眼神如看死人。

  淩厲氣機臨身，唐懷真毫不理會葉沉的威脅，又斟一杯酒，抬著與蕭淩妖對視：“段兄相鷹厲害，相人倒也不差，唐某自歎不如，你在廢墟出聲的時候，他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傷了董宣的人，又見你和葉姑娘同行，才決定將一切係在你身上。”

  仰頭飲盡杯中酒，唐懷真看著空杯，恍惚道，“其實我寧可他看走眼，你倘若無用到連小圓都解決不掉，死了就死了，不值得段兄賭上性命，他便能放棄心中宏願去龍城與家姐相會，借剿殺你們的功勞平步青雲。

  可惜，你如他想的一樣不凡，這條岔道最終還是遂了他的願，你們放心，小方回去後，段兄將帶著董宣繼續北上，等到了洞庭湖，便會騙董宣坐船，沿長江去益州，進蜀地~~”

  蕭淩妖臉色變了變，心中意味難明。

  也就是說，在他沒有傷到最先盯梢的那頭海東青之前，唐懷真口中那位段兄是真心在幫董宣追殺他們，而傷了海東青之後，段流水覺得沒看走眼，便為了所謂的宏願將他和葉沉逼進長沙城，隨後開始引走董宣？

  處心積慮設計這一切，段流水的宏願，究竟是什麽？

  沒等蕭淩妖發問，唐懷真第三次舉杯，醉眼朦朧瞧過來：“這一杯敬段兄。”

  又是一口飲盡。

  蕭淩妖歎了一聲，直覺告訴他唐懷真並沒有說謊，確有段流水其人，也確有其事，便不顧葉沉眼色阻止，舉杯與唐懷真同飲。

  “敬段兄。”

  烈酒澆喉，那股灼熱衝散了胸腔內積蓄已久的陰鬱情緒，分外快意。

  唐懷真目露欣賞，連道幾個好字，又給自己和蕭淩妖斟滿酒，說道：“想必二位心存疑惑，好奇段兄宏願為何吧？”

  “請唐兄指教。”

  “指教談不上，隻是轉述所聞而已~~”

  唐懷真歎了口氣，卻沒有直接說下去，而是打量起被兩人晾在一邊的葉沉，“姑娘姓葉，又身負名劍榜第七的名門，果真是葉烽葉老爺子的孫女？”

  葉沉沉著臉一聲不吭，蕭淩妖知她脾氣驕縱，不忍心見到唐懷真尷尬，連忙接話道：“正是。”

  唐懷真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既然姑娘確實是葉老爺子親眷，那我方才跪的沒錯，也不知我有沒有命跟兩位見到葉老爺子，先前那一跪，算當表達我對葉老爺子的敬仰之意。”葉沉嘴角抽了抽，冷哼道：“將求饒說的如此清新脫俗，你也算當世第一人。”

  唐懷真嘿嘿一笑，忽然離座起身，掀開衣裾又對著葉沉跪了下來。

  “跪上癮了？”

  “唐兄？”

  葉沉和蕭淩妖同時出聲。

  莫名其妙接了一跪，葉沉神情倨傲，坦然受之。

  蕭淩妖不解其意，下意識想去拉他，唐懷真擺擺手甩開蕭淩妖，對著葉沉重重連磕三個響頭，再起身時已是淚流滿麵——

  “這一跪是替段兄謝謝葉老爺子，撐著這二十年江湖脊梁不斷。”

  此話入耳，葉沉貝齒緊咬，臉色莫名有些難看，但總算沒有出言譏諷。

  “情難自已，讓蕭兄弟見笑了。”唐懷真重新落座，提袖抹幹眼淚，紅著眼又與蕭淩妖對飲一杯。

  窗外星疏月明，靜謐異常。

  怔怔看了漆黑夜空許久，唐懷真聲音低沉——

  “段兄平生大願，是想走葉老爺子的路，為大胤江湖撐住脊梁~~”

  ~~

  段流水於官道縱馬，前方鷹唳長空，是翱翔九霄的遼東凶禽，後方馬蹄狂亂，是天下皆懼的執劍繡衣。

  他心中前所未有的快意，一聲長嘯，驚得官道兩側群鳥紛飛，蟲獸蟄退。

  自從海東青小方回歸，得知蕭淩妖和葉沉已入長沙城後，段流水便假意放飛方圓兩鷹，帶董宣直奔洞庭，沿著最初設計開始騙董宣入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