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一聲嬌笑，葉沉總算消停，弓如滿月，瞄準蕭淩妖特意留出的縫隙，死死對著外邊。

  蕭淩妖猶豫了一會兒，又出聲道：“海東青目力極遠，你這樣瞄著外邊，它低空俯衝就能看到，先收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哪那麽多事？”

  蕭淩妖皺著眉再次撥開箭尖：“不要對著人~~先收弓聽聲音，如果近了，再探出去給它一箭，時機稍縱即逝，但我相信以你的實力應該能輕易做到。”

  這幾句指點中又帶著恭維，葉沉哼了一聲，不情不願照做，心道小色鬼說什麽都好像有道理，也不知道哪來如此多的花花心思。

  時間於兩人沉默中緩緩流淌，縫隙投下光斑向洞裏挪了約莫半寸後，外邊響起撲棱棱的翅膀扇動聲。

  不出所料，在天空負責盯梢的海東青目送兩人融進山裏，再沒見人影，幾番俯衝後也找不見端倪，終於決定近距離過來探個究竟了。

  蕭淩妖和葉沉屏住呼吸，心照不宣對視一眼。

  翅膀扇動聲愈近，下一刻，洞內唯一的光斑被黑影遮住。

  就是現在！

  不等蕭淩妖發號施令，葉沉閃電般拉弓，以蕭淩妖目力無法捕捉的速度探到縫隙處，嗡！地，弓弦聲動，幾乎同一時刻，羽箭破空聲和沉悶的擊中回響匯聚一處。

  “成了！”

  “不好！”

  葉沉和蕭淩妖同時叫出聲，葉沉愣住，而蕭淩妖急急橫揮柴刀，倉促斬斷洞口藤條衝了出去。

  洞外泥地裏，一支羽箭插在手臂粗細的樹枝上，箭頭完全沒入其中，箭尾兀自輕輕顫動。

  “被騙了？！”葉沉緊隨其後瞧見這情景，腦袋一片空白。

  她活到現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設計埋伏一頭扁毛畜生，竟會中了對方李代桃僵之計，被反將一軍？

  荒謬！世間為何會有如此荒謬之事？！一頭扁毛畜生而已，怎麽能想出用樹枝代替本尊，引出她的必殺一箭？！

  又聽頭頂上方一聲戾氣十足的尖嘯，說不出的凶悍，那團灰影大翅橫展，於低空飛快穿梭，於樹影上時隱時現，像極了在耀武揚威。

  葉沉怒火攻心，見那扁毛畜生還敢留在射距內挑釁，拈起一支羽箭便是搭弓，鬆弦，弓弦尚未停顫，又是搭弓，鬆弦，快得讓人隻能看到手勢殘影。

  七箭連射，聲勢煞是凶猛，但準頭實在一言難盡，離灰影最近的一支箭勉強夠到一丈以內。

  葉沉羞憤難當，恨不得折了手裏這張破弓，咬咬牙忍住，又要取箭，隻是下一刻，取箭的手被蕭淩妖堅定有力摁住。

  “最後一支箭，我來。”

  根本不容葉沉拒絕，蕭淩妖握上那張弓，葉沉沒有僵持，坦然鬆手，心想連她這位高居三品的武人都束手無策，蕭淩妖區區一介身無氣機的普通人，又能拿那頭可惡的扁毛畜生如何？

  腹誹了一瞬，葉沉心裏又隱隱有一絲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期盼，似乎小色鬼一直能在她無法想象的時刻行出乎意料之舉，化腐朽為神奇？

  再看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葉沉的錯覺，隻覺蕭淩妖握弓搭箭的刹那渾身氣勢陡然一變，好似與手中獵弓徹底融為一體，他眯著眼目光一絲不苟，箭尖寒芒牢牢鎖定灰影。

  那頭海東青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鷹眼直視而至，挑釁地發出一聲凶戾尖嘯。

  蕭淩妖回以一聲暴喝：“孽畜受死！”

  鬆弦的瞬間，仿佛風靜雲止，整個世界唯有他一箭在動，整個世界皆以他一箭為中心。

  葉沉一顆莫名期冀之心吊在嗓子眼，循著那箭軌跡望去，緊接著妙目圓瞪，似是看到了此生最無可置信的一幕，櫻唇一哆嗦，怒叫道：“你瞎啊小色鬼！往哪射呢！”

  雷聲大雨點小，那支被她寄予厚望的箭在海東青三丈開外滑過，比她射得最偏的一支箭還要不如。

  看到蕭淩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一腳踩住樹枝，又去拔地上那支最開始射出的羽箭，葉沉氣不打一處來，再聽到天上海東青得意尖嘯，頓時心煩意亂，抹出腰間軟劍，欲將這柄名劍榜上排名前列的名門砸出去，當空比劃兩下，意識到自己異想天開了，又隻能作罷。

  忽聽耳邊嗡！地一聲，葉沉才意識到蕭淩妖不知何時搭弓上弦，竟射出了第二箭，而緊接著，一聲淒厲尖嘯響徹雲霄，她詫異抬頭，就見到那頭不可一世的海東青歪歪斜斜拉高升空，左腿對穿紮著一支羽箭。

  “可惜，箭頭用過一次有點歪，拿不住準頭。”蕭淩妖別過腦袋，對上葉沉活見鬼的表情燦爛一笑——

  “它誆我一次，我也誆它一次，扯平了。”

  “你你你~~”

  葉沉驚了老半天，除了一個你字，愣是沒憋出其他話來。

  蕭淩妖先知先覺，搶在她發問前回道：“我實力低微，又常常要麵對成群結隊的盜匪，為了避免陷入久戰，隻能苛求精準一擊必殺，弓箭是削減敵人戰力的利器，我特意練過幾年，小有心得~~”

  也就是說，因為實力低，所以射的準？

  瞬間歸結出意思，這些話便在葉沉聽來格外刺耳，身為三品高手的她七箭連射，連根鳥毛都沒射下來，而氣機全無的普通人蕭淩妖，隻用兩箭就將不可一世的海東青紮個對穿~~

  呃，兩箭?

  對啊，兩箭！

  葉沉突然恍然，什麽它誆我一次我誆它一次的，小色鬼肯定在胡吹大氣，第一箭正常射偏，第二箭走口口運罷了。

  一想通，她心裏頓時舒坦不少，眼中蕭淩妖眨眼便從高深莫測的弓術大師變成裝模作樣的討厭鬼。

  蕭淩妖給她盯得渾身發毛，直覺上認定葉姑娘又要說些無理取鬧的話，連忙借口撿箭往林子裏鑽。

  不多時，蕭淩妖堪堪撿回四支羽箭插進箭袋，其餘的要麽沒影，要麽紮太高夠不到，看天上，此時那隻受傷的海東青早已不知去向。

  興許是意識到蕭淩妖有意躲她，葉沉沒有再出聲，兩人於林中穿行不久，渡過名為竹山的湘江支流，繼續往北。

  行了約莫兩個時辰，日烏將墜，隻聽天空一聲凶悍尖嘯，蕭淩妖葉沉兩人心口同時揪起，濃濃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蕭淩妖收回仰望視線，泄憤般一柴刀狠狠劈開身側荊棘，喪氣道：“陰魂不散，這回是通風報信的那頭，有它綴著我們，等先前那頭養一陣傷，我那箭等於白射了~~”

  葉沉蹙眉：“再引它下來？”

  “附近沒有合適的地方，況且先前那頭吃過一次虧，這頭必然心生警覺，不會輕易上當~~”

  “那~~”

  “不等，見那些底細未明的人，風險太大，如果對方真如你所說是友非敵，為何不直接用海東青傳訊？”

  葉沉臉色微僵，她隻是說了一個“那”字，小色鬼就明白她又要提議和追兵見麵，甚至還提前堵住了她的話，莫名叫人感到憋屈。

  氣鼓鼓咬了咬牙，葉沉道：“任由它綴著也不是辦法，以之前報信間隔不斷縮短來看，對方腳程比咱們快，遲早會追上來~~”

  在她眼裏，蕭淩妖擰眉苦思，想來也已經束手無策。

  “其實還有一個稱不上辦法的辦法~~”

  蕭淩妖突然舒展眉頭，遙遙朝東方望去，連綿青山間隙中，廣袤平原初顯端倪——

  “進城！”

  ~~

  山穀溪流旁，十餘匹好馬停著飲水，一眾繡衣和一名錦衣狐領的青年正在小憩。

  段流水倚樹而立，心疼地撫著肩頭猛禽羽翼，這頭神威凜凜的海東青如今左爪微曲，腿上纏著重重白布，氣息有些萎靡。

  “段老弟，多久才能再追？”

  與海東青同病相憐，半個腦袋纏著重重白布的董宣走近，神情陰鬱。

  自從受傷的海東青回歸，段流水不得已放飛另一頭去盯梢後，他們已經在這兒歇了大半個時辰，眼瞅著就要天黑了。

  段流水明白他的顧慮，平靜道：“董大哥擔心小方盯不住他們？”

  “是啊，一旦天黑，山裏雲深霧重，怕是連我都看不清多遠~~”“董大哥多慮了，夜裏才是最適合捕獵的時候。”

  見董宣不明所以，段流水笑著拍拍肩頭猛禽腦袋，解釋道，“鷹眼與咱們這些凡人的眼睛不同，即便身處最黑暗的夜裏，依舊能在百丈之外精確撲殺獵物，我段流水若是沒點倚仗，怎敢賭上段家來換功勞？”

  董宣聽了，心裏頓時寬慰許多，暗道也好，他重傷未愈，一路在山間顛簸，早有些吃不消，索性趁海東青養傷的時候安安心心休息一陣。

  “那便全聽段老弟安排，日後論功行賞，段老弟當記首功。”

  段流水連道不敢：“董大哥莫要再試探小弟，小弟人微言輕，隻是做些分內事，哪敢與董大哥爭功。”

  董宣哈哈大笑，甚是欣慰。

  等他走遠，段流水喃喃出聲，似與肩頭海東青交談：“姐姐應該已經收到那封信了吧？我長這般大，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做件正事，不知她會如何看我？”

  這位裏裏外外都透著風發意氣的錦衣青年，念及家姐，竟意外地露出一絲怯弱神情，仿佛做錯事被抓現形的孩子。

  片刻後，段流水又想到前方射傷小圓的那名少年，一對鷹眸精光乍閃，遙遙眺望東方：“不愧是新任七殺，你很好，千萬別讓我失望啊，蕭淩妖~~”

  ~~

  不到萬不得已，蕭淩妖是不願意進城的，但頭頂有猛禽海東青盤旋盯梢，後方危機如影隨形，已是萬不得已的時刻。

  走出山林，隨行商隊伍進入長沙城後，蕭淩妖和葉沉回望天空，那頭虎視眈眈的海東青已經不見蹤影，即使有著一目百裏的絕世目力，想在錯綜複雜的建築群和萬千人潮中追蹤兩人，無異於天方夜譚。

  “它回去報信了？”

  見蕭淩妖點頭，葉沉喜道，“那咱們趕緊從北門出城，買兩匹快馬直奔襄陽，夜色將至，正是趕路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