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這裏的村婦說一個時辰前確實有一對男女離開，女的僅僅吃了頓飯，而那男的買了不少進山的東西。”

  聽手下匯報打聽到的情報，董宣和段流水相視一笑。

  董宣對段流水心服口服，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輕執法說如果往北追，五日之內應該能追上，而如今他不顧其叮囑招攬到段流水，不到一個日夜就已經死死咬住對方尾巴，都說執法大人算無遺策，但世事無絕對，他董宣第一次照麵便讓執法大人失算，心中憋屈如洪峰宣泄，好生暢快，此事日後傳到與年輕執法從來不對路子的主上耳中，想必主上會在這次的抓捕七殺的功勞上再添一筆獎賞吧。

  又聽段流水細細詢問男的究竟買了些什麽進山東西，董宣欣慰大笑道：“段老弟不止馴鷹一流，做事更是滴水不漏，段家有你這般青年才俊，又有家姐段紅欞沐浴聖恩，兩麵開花，興盛可期。”

  一聲段老弟，董宣已經把段流水看作自己人。

  “董大哥謬讚了。”段流水謙遜拱手，眉間不無憂慮道，“那個叫蕭淩妖的小崽子買了獵弓，我們速速去追，免得被他對付了小圓。”

  “海東青一振翅便是百丈，獵弓有用？”

  “以防萬一，再雄壯的駿馬也有馬失前蹄時候。”

  董宣一凜，下意識摸摸布條下隱隱滲血的左眼，咬牙切齒道：“確實，那小子十分狡猾，待抓到他，一定要讓他嚐嚐生不如死的感覺~~”

  “有小弟悉心輔佐，董大哥必將心想事成。”

  段流水難得恭維一句，鋒銳眼神緊接著便刺向海東青小方飛去的天際，“越狡猾的獵物越能激起獵人鬥誌，蕭淩妖嗎~~獵物，終究還是要認清自己獵物的身份啊~~”

  ~~

  秋日暖照，女子倚坐草場邊緣的樹下，肩頭鉤著一頭灰羽猛禽，她單手展開一封黃紙墨字的書信，於樹影光斑中細細品閱。

  肩頭猛禽靈動地歪了歪腦袋，視線隨女子目光一並移動，似乎也在認認真真讀信。

  女子五官端正，勉強夠得上好看行列，但其身材五大三粗，再穿一身尋常武夫的粗豪勁裝，雙手膚質粗糙，宛如天天下田勞作的村婦。

  但是，即便此地是僅容皇親國戚踏足的邙山獵場，也沒有任何人敢小覷於她，這不僅僅因為她是聖上禦用的馴鷹手，更因為她肩上那頭六年鳳。

  幽州十年進貢，一等一的海東青有不少，卻從未有過六年鳳這等海東青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禽，邙山獵場中僅有的這一隻，便是這名段姓女子入京時親身帶至。

  “紅欞，看什麽呢？”

  一名牽白馬的華服馬夫繞著草場邊緣，慢慢走近女子。

  段紅欞不動聲色折起信箋，擦了擦眼角展顏笑道：“沒什麽，弟弟有出息了，他說最近辦完事，會過來見我。”

  “你弟弟？”華服馬夫愣了下，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也難怪段紅欞目泛淚光，她的弟弟段流水，華服馬夫隻聞其名不見其人，隻聽說是個不學無術的主，遼東段家本就沒落，到了段家姐弟這一代，父母早亡，段流水不思進取，敗光了祖輩傳下來的家產，若不是段紅欞三年前孤身入京，以馴鷹之術得沐聖恩，遼東段家的名聲怕是早該泯於眾人了。

  如今段紅欞的弟弟有出息了，她開心，華服馬夫看在眼裏，也由衷為這對姐弟開心，誰讓他當初第一眼看到段紅欞那雙眼睛，便再也挪不動步子呢。

  他曾經聽人說起過，但凡得到馴鷹之術真傳的段家子弟，皆是練就了一對如雄鷹般銳利的眼眸，據說憑著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眸，段家子弟隻需眼神便能壓服絕大多數猛禽。

  同時，段家子弟也能通過眼神達到和某些聰慧猛禽心靈相通的地步，比方說海東青這等靈智非凡的神俊，段家子弟往往一個眼神，靈性十足的海東青便能明白其義，這是其他馴鷹世家萬萬無法做到的。

  樹下，段紅欞攀著枝條起身，揮手放飛那頭六年鳳，怔怔出神望天：“三日後又是十五，攝政王又要來狩獵了吧？”

  華服馬夫點頭：“應當如此。”

  段紅欞對著虛空嫣然一笑，仿佛段流水就在麵前——

  “弟弟，咱們姐弟可得比比看了，究竟是你更有出息，還是姐姐我呢？”

  “奇了，你知道這兒有山洞？”

  悅耳女聲在黑暗中回蕩。

  蕭淩妖嗯了一聲，自然知道，否則他也不會冒著被後方提早追上的風險，偏轉方向去村莊買弓了。

  葉沉美目流轉，驚奇地打量四周。

  這處山洞入口又小又隱蔽，遠了根本瞧不見，走到三丈以內時勉強能見到茂密藤條中的縫隙，如果沒有蕭淩妖指點，天光再暗些，她從邊上走過都不一定能發現洞口。

  山洞內部空間極大，足夠塞下兩三棟房屋，倒是個隱居的好地方，葉沉低頭瞧了瞧，地麵青苔有些不同尋常的雜亂，明顯曾經有人出入過。

  蕭淩妖知她所想，說道：“我以前在這裏住過幾天。”

  此處仍在衡山北麓，他當初為了對付盤踞附近的山賊，特意來踩過點。

  葉沉若有所思，又打量片刻，洞內光線忽然一暗，原來是蕭淩妖撥弄著洞口藤條，將洞口遮得嚴嚴實實，僅留了一個人頭大小的縫隙。

  “你做什麽？”

  葉沉話一出口，恍惚間覺得有些耳熟，似乎跟小色鬼相處的三天裏自己一直問東問西的嘴巴沒停過，這般想了想，葉沉耳根微紅，悄然抿住了嘴。

  蕭淩妖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異狀，解釋道：“守株待兔，引那頭海東青下來~~”

  這處山洞平視時容易被藤條遮蔽，又因為山石內凹的關係，洞口上方有一丈左右的石壁延伸在外，從天空中看下來，他和葉沉進洞時就仿佛自然而然融入了山裏。

  蕭淩妖要做的，就是給天上盤旋的海東青造成錯覺，讓它誤以為追擊的兩人融進山裏消失不見了，這樣一來它便可能會俯衝觀察，甚至近距離貼近洞口。

  一邊解釋，蕭淩妖一邊卸下背上的小號門板，掀開黑布，略顯年代的陳舊木弓和箭袋現身，緊接著他又使柴刀割斷固定繩，將纏在木板的獵弓摘下細細檢查。

  “能行嗎？”葉沉明明自省過要管住嘴，可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

  蕭淩妖反問道：“你其他辦法？”

  葉沉語塞，她又不是上天入地的仙人，不把海東青從高空騙下來，武功再高也沒用。

  “實話說我也沒多大把握，我一向與人鬥，不通那種猛禽習性，如果一刻時辰它還未下來，我們就得離開此地，另尋他法了。”

  “為何？”

  “追我們的人近了。”

  葉沉心猛地下沉，沉默了一會兒，猶猶豫豫道：“我有一個想法，不知當不當講~~”

  “講。”

  “就我所知的繡衣追蹤之法並不包括海東青，況且你我都看到了，董宣傷重瀕死，能不能保住性命還兩說，也沒見石潭鎮有其餘的繡衣高手，現在膽敢來追我的，應當不是繡衣。”

  “那些個立場叵測的江湖人士？”

  “嗯，要是海東青始終不肯下來，我們不妨等一等，與來人見個麵？沒準是友非敵，如若談不攏，再打一場便是，我在石潭鎮呆了幾天，並沒見到什麽厲害角色，都是貓狗兩三隻。”

  “等？”蕭淩妖認認真真思忖片刻，隨即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從不把性命交給別人，海東青不下來，我們就走。”

  “你~~”

  葉沉妙目一瞪，氣道，“那你走，我留下。”

  “可以。”

  可以？？？

  葉沉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兩個字，敢情在小色鬼眼裏，她的性命就可以交給別人？幸虧蕭淩妖不知道葉沉此時所想，否則又要暗歎無理取鬧了，明明是她自己要留的~~

  “命隻有一條，我不敢賭。”蕭淩妖斬釘截鐵道，眼裏是無與倫比的堅決。

  為了報杜小柔之仇，他的對手是繡衣，是攝政王，是整個大胤，不能在這種無謂的地方將性命交給不明底細的江湖人士，包括他的夢中之人。

  葉沉第一次看他神情如此認真，心莫名軟下去，嘟囔道：“不賭便不賭，瞪著人家看幹什麽，比眼大嗎？”

  蕭淩妖無奈，勾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葉沉氣笑，攤開手：“弓給我。”

  蕭淩妖撫著弓身的手頓了頓，明顯有些遲疑。

  葉沉臉色不豫，不由分說欺近，蕭淩妖眼一花，手裏便空了，弓和箭袋盡數落入葉沉掌心。

  “好好看著便是，我是三品武者，肯定比你射的準。”

  葉沉倒也沒有莽撞，先緩緩拉開弓弦，試探這張弓韌性，隨即搭箭上弦，獨眼瞄了瞄，箭尖寒芒閃爍，示威般鎖定蕭淩妖。

  蕭淩妖瞬間頭皮發麻，探手撥開箭尖：“別對著人。”

  “你看你，還是信不過我。”

  “跟信不信得過沒有關係，太危險了~~”

  “姑奶奶會失手？”

  蕭淩妖頭大如鬥，明智地選擇閉嘴，真的，這位容姿絕世的葉姑娘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實在太臭了，遭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