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們所有人都對未來飽含著希望，他們都聽說過年輕太子的事跡，於是也都堅信龍族在他的帶領下一定會蒸蒸日上。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老龍王駕崩，他們還沒有等到新王繼位，不少族人就慘死在了人族的刀尖下。

  然後是數不清的年歲流水一樣淌過去。

  太子失蹤，各族潰散，曾經在這片大陸上煊赫一時的龍族，漸漸地，銷聲匿跡。

  體內的熱血冷寂下來，這些年來，他終於不再想著複仇，而是終於習慣了偏安一隅，自我欺騙地在寒潭下過著歲月靜好的生活。

  聽見蕭淩妖的話，他終於感到體內的熱血好像又再次沸騰起來。

  他心裏的火，還沒有熄滅。

  他還想再次擁有過去的榮光。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可能。

  他的眸子亮了一瞬，而後又重歸熟悉的黯淡，他再一次提醒自己，麵前這個，是人族。

  盡管他與太子交好，掌管欽江水域，一方水族聽他調遣，但也不能改變他是人族的事實。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前人的教誨不絕於耳。

  藍焰搖了搖頭：“沒什麽，我過得很好，你不用操心，我也沒有什麽需要你幫住的地方，你的同伴還在等你，你快回去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沉重地道：“很高興見到你，後會有期。”

  還有，謝謝。

  謝謝你讓我知道太子原來隻是被鎮壓在了鎮妖獄，而不是早已經做了刀下亡魂。

  謝謝你和別的人族不一樣。

  蕭淩妖聽見他這樣說，也不意外，隻是，在見到他一瘸一拐的身影之後，他還是沒忍住叫住了他。

  看見藍靈龍回過頭來，他遲疑地指了指他的腿，那裏，本該是一層堅硬的鱗甲覆蓋著，但是現在鱗甲雖然還在，可是已經翻開了，裸露出下麵一塌糊塗的血肉，看起來觸目驚心。

  “我略懂醫術，要不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幫你找點草藥給你簡單的包紮一下吧？”

  他不知道龍的身體結構和他們凡人有什麽不一樣，但是大概都是一樣的吧？現在七八月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傷口不處理好的話會潰爛的吧？

  藍靈龍化成人形，磕磕絆絆地用人族的話道：“不用了，多謝你。不過我皮糙肉厚，不用藥它自己也會好的，就不勞煩你費心了。”

  蕭淩妖咬了咬牙：“那你要去哪裏？回你原來生活的地方嗎？可是那裏已經不安全了，你身上還有傷，要不，你和我離開這裏吧？”

  這是他想了很久做出來的決定，但是他越想越覺得這樣可行，勸說道：“我知道你或許對人族有偏見，我也同樣。所以我不會勸說你去原諒誰，原不原諒是你的權利，旁人不能置喙。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的同伴都很好，和我們在一起，一定不會讓你受傷的。”

  “當然我也不是說必須要你一直很在我身邊的意思，等你傷養好之後，想去哪裏我都不會攔著你。隻是現在，我想，我可能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從我麵前帶著傷離開。而且以後要是被蒼龍爺爺知道了這件事，他也一定會怪我的。”

  藍靈龍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知道我是什麽嗎？”

  “藍靈龍。”

  蕭淩妖頗有點進入了快問快答環節的樣子，藍焰剛剛說完，他就不假思索地給出正確答案。

  這回換藍焰啞口了。

  他覺得蕭淩妖腦子是不是有點不大好使。

  “不，從廣義的範圍上來說，我算是妖。”

  每一個凡人修士，從最開始拿起自己的劍之後，就會有人告訴他們：凡魔獸者，生心竅，開靈智，是為妖也。

  而每一個凡人修士都應該終生以降妖除魔守衛正義匡扶人間大道為己任，不死不休。

  而在這三件事裏，降妖，排在第一位。

  蕭淩妖聰慧，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人妖兩族，勢不兩立是定局。他們倆呆在一塊兒對誰都沒有好處。

  最好的，就應該是他們現在就此別過，當做從來沒有認識過，橋歸橋，路歸路。

  蕭淩妖明白他這是為自己好。

  聽到他的話，他忽然想起來了，還在鎮妖獄裏的，早已經被他視為血親的大妖們。

  他抬頭衝藍焰笑了笑，攤開手心，輕輕放在藍焰的頭頂，過了一會兒，他道：“感受到了嗎？”

  藍焰驚呼：“這是？”

  他感受到從他手心裏傳出來的滾燙的熱意。

  但是，他早已經探查過他不是妖族，也不存在人妖苟合生下他的可能，他身上，流淌著人族的血液。

  可是為什麽，他的身體裏會有妖族的氣息？

  看出來他的疑惑，蕭淩妖道：“不知道應該如何才能讓你相信我，所以隻好將我這最後的殺手鐧展示出來給你看。”

  “當初我在鎮妖獄被人追殺，是蒼龍爺爺和那幾位將他們體內的本源之力封印在我體內，才讓我有機會離開鎮妖獄。傳遞本源之力這回事你應該知道吧，但凡有一方不是心甘情願，都不可能成功。”

  “可以這樣說，在我心裏早已經沒有了人妖之分，隻有好壞的區別。而總有一天，我會用實際行動向所有人證明，單純地，用高低貴賤把人區分開來，也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無論是人，還是魔獸，無論是皇族，還是平民，無論是修士，還是普通人，所有人都擁有可以在這片土地上平等的權力。”

  “這片大陸已經平靜太久了，是時候應該有個人出來傳達革新的意誌。”

  藍焰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話。

  這些年來，他混跡深山老林，也見過不少人類修士，多半是些想要到山脈深處碰碰運氣，妄想著能不能撿幾本功法或者撞到奇遇可以一步升天的修士，他躲在寒潭下，親眼看著他們虐，殺魔獸，無論是高階還是低階，他們從來不會手下留情，隻擔心一著不慎被反攻。

  所有人，談到魔獸的態度永遠都是一樣的。可是這是他第一次，終於聽見有人說，不僅人和人，人和妖也應該和平相處。

  他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響起：“你的胸襟很寬廣，但是我勸你，如果有這樣的念頭還是趁早放棄吧，人妖兩族，早已經積累下了無數的血海深仇。談和平，簡直是妄想。”

  “兩族之間，除非你死我活，否則絕無後路。”

  蕭淩妖搖頭：“那隻是上位者的想法。強者才會想著要把這數年來被虧欠的填補上，不管是人族還是妖族。但是弱者往往占大多數。”

  “相信我，不會有多少人願意見到戰火的。這麽多年來，誰欠誰多少已經數不清了。天下分久必合，這是大勢所趨。”

  “跟我離開吧。等你養好傷，到時候去留我決不幹涉。”

  蕭淩妖想了想，又道，“如果我還能活著到那一天，無論到時候你在哪裏，我都會邀你和我一同見證。”

  “如果你死了呢？”

  “那也一定會有人繼承我的遺誌，帶著我的意願去完成未竟的事業。”

  “你就這麽相信？”

  “不是相信，是篤定。這世間既然能出一個我，也一定能出一個和我有著相同想法的人，他或許有著比我更大的勇氣和智慧，也許沒有，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一定會和我一樣，將畢生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這偉大的事業中去。”

  藍焰終於啞口無言。

  他也終於再一次感受到，體內沸騰的熱血燃燒起來。

  他匍匐在蕭淩妖麵前，低下高傲的頭顱，右手搭在左肩上，誠懇而熱忱道：“我，藍靈龍族藍焰，誓死追隨閣下。”

  蕭淩妖將他攙扶起來：“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但我是。我已經很久沒有活得像條龍樣了，但是你的出現打動了我，如果你入朝，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政客。”

  蕭淩妖哈哈笑道：“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是在說我嘴皮子功夫很溜。”

  說笑完之後，他又想到一件事，問道：“你想用什麽形態跟在我們身邊？我這次出來是跟同伴說過了的，他們很善解人意，如果發現有的事情我不想說他們也不會追問，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到時候應該怎麽應付他們，要緊的是你想怎麽待在我們身邊。”

  “我們這次出來，差不多是可以理解成為了執行一個任務，隻是這次任務有點危險，所以如果有的時候我沒能顧得上你，你也不要傻乎乎地，能跑就跑吧，別的我也不能給你什麽了，如你所見，我就是一個一窮二白的窮修士，沒什麽好給你的，總不能還讓你白白搭上一條命。”

  “如果任務成功的話，我們就會回伏迦學院，我目前的計劃是，先在伏迦學院完成學習，然後順便報仇，報完仇之後，就去鎮妖獄將蒼龍爺爺他們接出來，更長遠的事情我就沒想過了，不過肯定也要是去朝堂中攪一攪的。報仇的事你也不用參和進來，那是我自己的私事。好了，這些要說在前麵的話我差不多都說完了，該你了。”

  藍焰懵了一瞬：“你都說完了我說什麽？”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道：“我可以縮小，也可以把爪子收回去變成一條蛇，或者就像現在這樣，變成人？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變人了，說不定到時候會出點差錯，那你覺得我是變成龍還是蛇比較好？”

  “至於其餘的，我都沒問題。總之到時候再看吧。”

  蕭淩妖想了想，道：“你還是就正常變小吧。雖然我的同伴很善解人意，但是我也不可能糊弄也不糊弄他們一下，你就直接變小，我還好找借口一點，變成蛇的話，他們可能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而且你要是總是把爪子縮起來，是不是會挺難受？”

  藍焰一聽也覺得他說的對，於是點了點頭：“那我就正常變小好了，對了，我叫藍焰。你呢？”

  “蕭淩妖。你既然聽得懂人族的語言，我以後和你說話就還是用人族的語言吧，用龍語為免有些太招搖了？”

  “沒問題。那我們接下來是不是應該去找你的同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