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麽味道？”

  段流水細細嗅了嗅，“怎麽和昨天你做的釣餌的味道這麽像？”

  “是調料啊，孜然，油，食鹽，吃魚應該放醬油吧，對醬油也要~~”蕭淩妖如數家珍，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放了些什麽調料在裏麵，這些都是出發之前膳堂炒菜的劉大娘塞給他的，告訴他就算不會做飯也沒關係，反正掂著量放進去，怎麽也不會差。

  出門在外，如果沒有條件還能夠保證生活質量的好事，蕭淩妖又怎麽會拒絕呢？當即就對劉大娘道了謝，一股腦全收下了。

  不過雖然他就隻知道這些，但放在段流水幾人麵前，還是很能夠充場麵的，他說完之後所有人便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他，似乎是沒有想到，蕭淩妖這樣的人不僅文武雙全，還會炒菜做飯，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

  架子上的魚現在已經被烤得焦黃，表麵上滲出油來，從哪兒來的香氣充盈了每個人的鼻息，段流水最誇張，努力揮動著手掌將香氣往自己麵前撲，隨後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向蕭淩妖：“蕭大哥，還沒好嗎？”

  蕭淩妖笑了笑，不知從哪變出來一雙筷子，將魚肉剝下來，就在所有人都希望他是要走向自己的時候，他卻轉身將魚肉送到了玉子虛麵前：“師兄，你可是我親師兄，我這第一口肯定是要孝敬給你的，你快嚐嚐師弟我的手藝。”

  玉子虛正要動手，卻忽然又停下，冷靜點評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你想做什麽？”

  蕭淩妖的意圖被看穿，他也不覺得惱，立馬順著台階下來，道：“就是一點點小事罷了，師兄你看，這一到晚上白鹿鎮上這些亡魂就出來了，他們也怪可憐的，是不是活著的時候死於非命，死了還不能安息，我師兄神通廣大，能不能想個好辦法，讓他們入輪回，轉世投胎呢？”

  玉子虛睨他一眼：“我就說怎麽可能會有好事平白無故落在我頭上，原來是在這裏等著我呢？你怎麽不問問他呢？”

  蕭淩妖心想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要是能問別人還能來問你不成？但是他這話能說嗎？很顯然不能說，現在畢竟是有求於人，哦，說是有求於人，其實也算不上隻是很明顯的，一個在拿喬一個在遷就罷了，這是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情趣！

  “那是因為我知道隻有師兄才能想到辦法，畢竟我師兄可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第一天驕！”蕭淩妖不管不顧的將魚肉連同筷子一起塞到他手裏，然後又十分狗腿的繞到後麵，為他捏肩捶背，殷勤非常。

  玉子虛頗為受用的將魚肉吃完，又愜意的享受了一會兒蕭淩妖的服務，這才拍了拍手站起來，道：“可以了可以了，到時候要是今天這一幕被人傳出去，別人指不定怎麽說我仗著資曆壓榨小師弟呢！”

  蕭淩妖嘿嘿一笑，又招呼在一旁看戲的眾人，應該是名為招呼，實則威脅：“這麽好看的話，你們幹脆就不要去了吧，真是浪費，我一大早起來忙前忙後費心費力地討好。”

  眾人這才識趣，一個個圍到了火堆前。

  玉子虛學的是靈印，修的是無情道，在他眼裏，沒有情隻有法。他的老師曾經說過，他是最適合走這條路的，因為從他身上你沒有辦法看到多餘的感情，似乎他生來就是要在這紅塵裏走一遭然後羽化而登仙的。

  一般人身上會有的感情，諸如憤慨，悲痛，喜悅，在普通人身上如果能表現出十分的話，在他這裏那就隻剩下三分了。

  甚至悲憫，更是不可能。

  所以，現在，皓月當空之下，三萬亡魂齊聚白鹿鎮，巨大的悲傷籠罩下來，這些亡魂中，在不久之前，也許還是哪一家的小兒女，或者某個孩子的父母，或者哪個少年人的未婚夫妻，可是一夜過去，他們便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殷趙帆，薛懷遠，段流水，甚至蕭淩妖，聽見空中不斷傳來的嚎啕聲與悲鳴聲，俱是不忍心地別開眼，但是玉子虛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麵前這一切，好像隻是生活中十分普通的場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蕭淩妖也是在這一刻，忽然發現，原來玉子虛的心思可以這樣深。

  ——也許他不是不會為之觸動，他隻是藏的太好，蕭淩妖腦海中將將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便看見他合十的雙手輕顫。

  然後他閉上眼，口中輕頌著他，包括餘下三人都聽不懂的咒語，然後他看見白鹿鎮上——不知道是哪裏，似乎近在眼前，又好像遠在天邊，忽然綻放出一點璀璨的光芒，然後這點光亮漸漸放大，最後又驟然縮減成米粒一般大小。

  蕭淩妖忽然走了一下神，思緒再被拉回來時，麵前這數萬亡魂就已經漸漸消散在空中，而後變成螢火一般大小，綻放出微弱的光芒，緩緩升上空中，所有的熒光聚集在一起，如同一頭白鹿，然後又失去了形狀，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風一吹過來，蕭淩妖拂開麵前遮住眼的長發，揉了揉眼睛，轉過頭不可置信地問：“發生了什麽？”

  怎麽就一瞬間的功夫什麽都沒有了？

  段流水搖了搖頭。

  注意到他的眼神又投向自己，殷趙帆與薛懷遠亦是搖了搖頭。

  玉子虛道：“八寶~~”

  “八寶怎麽了？”

  聽見他的話，殷趙帆連忙問道。

  玉子虛看了眼蕭淩妖，沒有說話，蕭淩妖於是電光火石一刹那間明白了玉子虛的意思，他摸了摸鼻子：“沒什麽吧？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把八寶一起帶走？殷師兄你別這麽緊張，搞得好像玉師兄好像下一瞬間就反悔一樣，玉師兄也不是那樣的人。”

  玉子虛臉上的神情出現了一瞬間的龜裂：不，其實他還真的想反悔。

  但是，他看了眼緊緊盯著自己的三人，卻覺得那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所以隻能僵硬地，看著方才形成白鹿的熒光消散開去的地方，像是發呆，又像是在沉思。

  蕭淩妖幹笑兩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那個什麽，我好像有點內急，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我，玉師兄和我一起過去行不行？”

  幾人都沒有覺得烏漆麻黑的環境裏一個大男人內急想要拉著另一個大男人一起去找地方解決有什麽不對，唯獨段流水，唯一一個發出異議的人關注點也有些清奇：“你為什麽要拉著玉師兄和你一起去而不是我？”

  蕭淩妖：~~

  他並不是很想回答這麽垃圾的問題。

  玉子虛本來想拒絕，但是他又疑心蕭淩妖這是看懂了他先前的眼神所以提出來的可以避開眾人的辦法。

  他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入夜色中去，身影漸漸消失在幾人的視線範圍中，畢竟他們修行到現在也沒有練出來什麽可以在黑夜中視物的本領。

  “你還真當我內急啊？”

  蕭淩妖等了一會兒，玉子虛還沒有說話，於是隻好哭笑不得地開口。

  玉子虛點了點頭，半晌，又搖了搖頭。

  不是沒有想到別的可能，但是另外還有一點就是，他真的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麽說。

  “師兄是由什麽難言之隱麽？還是，其實是和八寶有關？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用在意，有什麽事情直說好了，如果是不方便讓他們知道~~總歸現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就算真有什麽問題，也大可我們一起想辦法。”

  玉子虛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應該怎麽說，這本身也是一個問題。

  然而他本來其實就不怎麽擅長和人交流，油嘴滑舌那一套他也學不來，掙紮半晌之後還是隻能死板又直接地說：“八寶的身份有問題。”

  有什麽問題呢。

  蕭淩妖沒有去想，但是聽到玉子虛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心裏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震驚，而是一塊石頭落地的感覺——就好像，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一直懷有但不敢證實的猜測，終於水落石出，有了答案。

  他鬆了口氣。

  他早就想到過了。

  “不知是什麽問題？”

  玉子虛驚訝於他的平靜，但是這比他想象中的結果要好，之所以沒有和另外的人說，就是因為他害怕他們的情緒會出現反常，他不擅長，甚至可以說是不會處理這些情況。

  但是這件事也不能隻有他一個人知道，所以他將目光投向了蕭淩妖。

  事實證明他的做法是正確的，蕭淩妖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他不是人。”

  “那是鬼？”

  蕭淩妖反問，然而心裏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已經確定了。

  誰能想到玉子虛竟然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也不是鬼，他是~~怨怪。”

  “怨怪？”

  玉子虛聲音艱澀：“是的，天地之中，有妖精鬼怪，物生為精，人死為鬼。而妖與怪，是最不能用常理來推斷的東西。”

  “集了亡者怨氣應之而生的東西，便是怨怪，一般的怨怪，頂多是紅口白牙的小嬰童，因怨氣而生，便也以吸食怨氣而活。但是八寶卻不一樣——你也看到了。”

  蕭淩妖回想起八寶的言行舉止，神情漸漸凝重。

  “那~~應怨氣而生的八寶，在亡魂怨氣消散之後會不會也~~”後麵的話蕭淩妖已經說不下去。

  他現在的心情隻能用複雜兩個字來形容。

  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應不應該告訴段流水等人，於理當然是要告訴，但是於情~~蕭淩妖卻猶豫起來，他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況，集思廣益這個詞也不是什麽時候都適宜的。

  玉子虛搖了搖頭：“不，白鹿鎮的亡魂已經被我超度，今夜子時便會入輪回道。你也看到了，八寶並沒有因此而消失，我所感到困擾的，是~~今後應該怎麽處理它？按照我們之前所想將他帶走然後放到善堂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留在身邊~~”

  蕭淩妖垂眸：“留在我們身邊吧。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