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了口氣：“你們知道異修嗎？”

  四人麵麵相覷，而後點了點頭。

  “聽了八寶的話，我懷疑，這是鬼修的手筆。”

  蕭淩妖說道，“當然我也隻是猜測，不過現在我們先做好準備總比到時候手忙腳亂要好吧？最後一件事就是，如果你們現在願意選擇帶著八寶離開還來得及，否則，今晚很有可能是一場惡戰。”

  “別磨磨唧唧的了，要怎麽做你快點說。”

  薛懷遠催促道。

  “你們有誰與鬼修對戰過嗎？”

  蕭淩妖問。

  “我。”

  玉子虛低低說道。

  而後，蕭淩妖的眼睛掃過殷趙帆，薛懷遠，段流水，三人在目光與之交匯時俱是麵色羞慚地搖了搖頭。

  蕭淩妖心裏有了想法，道：“那玉師兄你就帶著殷師兄一起，我和段流水一起，薛師兄保護~~八寶。”

  在說到八寶的時候，殷趙帆發現蕭淩妖停頓了一下，但他還沒來得及去想這是為什麽，就被蕭淩妖叫住：“殷師兄，我記得出門之前你帶了很多的符紙，有可以對抗異修的光明係符紙嗎？”

  殷趙帆怔愣一下，搖了搖頭。

  他的符紙大多數都是從學院裏的老師同學那裏買的，還有一些是問家裏拿的，各靈係的符紙都有，但就是沒有光明係的。

  光明係修士現在都在光明聖殿，而他又隻是個聲名不顯的毛頭小子，哪裏有機會接觸到光明聖殿的人？

  如果不是知道蕭淩妖的脾性，換個人來，他可能都會想這個人是不是在挖苦他了。

  但是誰都有可能挖苦他，蕭淩妖不可能。

  殷趙帆撓了撓頭，覺得自己有些沒用。

  “沒事，我隻是問一下，如果有最好，沒有也沒關係，畢竟如果真的是鬼修，也不可能讓我們就拿兩張符紙打發了。”

  到了夜晚，沒過多久，空氣中就有淡淡的血霧漂浮出來。

  天色雖然暗淡，用伸手不見指來形容亦不過分，但是血腥味卻是不用眼睛就能看見的。

  八寶現在帶著薛懷遠躲在櫃子後麵，因為薛懷遠身形太大，八寶可能覺得擠在一起不太舒服，微微動了動身子。

  下一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散去，燈光驟然亮了起來。

  八寶的身子僵了僵。

  落在他們周身的燈光是很黯淡的，像是燈籠外被罩上了厚厚一層灰一樣。

  然後，他們果然看見了屋子裏漸漸出現人影憧憧。

  但是，蕭淩妖靜默很久，卻發現這些投在地上的人影，他們交匯，擁擠，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

  一切都像是一場啞劇。隻等幕布放下，然後又會回到最初的模樣。

  蕭淩妖皺了皺眉，不顧段流水的拉扯，站了起來，而後很快就發現麵前這些人——不，他們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充其量隻是一群行屍走肉。

  他們的身體已經幹癟，四肢僵硬，嘴巴微微張著，露出黑黝黝的牙齒，他們的眼眶裏沒有眼珠，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紅光。

  這團紅光很小，也不太亮，但是當他們目光放在你身上，紅光投射向你的時候，你就會莫名地感受到一股陰邪的氣息從這些人身上流出來。讓人覺得極其不適。

  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些人似乎是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樣，在與他正麵遇上之後，隻是微微一愣，隨後便又僵硬地行走起來。

  蕭淩妖愣了愣，這才想起要看看他們在忙的究竟是什麽，隨後卻是一滯：他們正在井井有條地做著自己的事——八寶說的果然沒錯，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家客棧，而現在這些人正在忙碌的打掃屋子，擺放桌椅，還有的人不斷地走來走去，手上雖然空無一物但還是雙手平舉至胸前，看起來就像是在傳菜一樣。

  空無一物？

  蕭淩妖注意到這個細節，再次定睛去看大堂內的所有人，他發現他們雖然都做出了一副忙碌的姿態，但是他們同時有個共同點，那就是手上並沒有東西。

  ——那些打掃的，擺放桌椅的，傳菜的，跑堂的，神情與姿態乃至於動作和普通人無異，詭異的是他們也就隻有這一副神情與姿態，打掃的人手上沒有掃帚，擺放桌椅的人不斷前後走動著，卻沒有碰到桌椅一分一毫~~

  蕭淩妖心裏生出懷疑。

  他從客棧走出去，看到白日裏空曠的大街上現在也滿是人潮，所有人來來往往摩肩擦踵，麵上神情俱是不同。

  然後他來到客棧旁邊的賭莊。賭莊裏也擠滿了人，所有人麵上的神情或猙獰或玩味或豔羨，還有人在搖骰子——當然隻是做出了搖骰子的動作，手上卻沒有骰盅。

  他走過去，輕輕碰了碰一個人，然後發現，在他觸碰之後，那個人很快就變成了一縷青煙，消散在了大堂裏，周邊的人卻對此視若無睹。

  “所以，其實不是因為八寶躲起來了他們就沒有攻擊他，而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具有攻擊性？”

  蕭淩妖心裏想著，捏了個訣趕回去。

  “這是一座死鎮？”

  段流水倒吸一口涼氣。

  “白天來的時候不就看到了這裏荒無人煙？我以為那個時候你就應該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座死鎮。”

  玉子虛倒沒有段流水表現出來的這樣驚異，甚至還有一絲覺得他這是大驚小怪的嫌棄意味從話語裏流露出來。

  幸好段流水早已經知道這個師兄從來是一副“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不配和本君說話，在座諸位皆是辣雞”的樣子，不過心地不壞，倒也就隻是將這話當成了一陣風，吹過了就好，沒有想過去計較。

  “那麽，其實有沒有可能他們~~我是說現在在我們身邊的這些‘人’，都是已經死去的亡魂，但是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在重複著做生前沒有做完的事情？”

  殷趙帆忽然提出來一個假設。

  “那他們眼裏的紅該怎麽理解？”

  薛懷遠打蛇隨棍上，問道。

  玉子虛看著他們，說道：“我來吧，我之前在西域遊曆的時候學過一門術法，可以從一個人生前遺留下來的物件上知道物件主人生前最後七天的遭遇，但是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這物件從主人死後，就沒有被生人碰過。”

  蕭淩妖點了點頭。

  但是這麽一個物件從哪裏才能找到呢？眾人犯起難來。

  “大哥哥，這個可以嗎？”

  在眾人靜默之際，八寶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他指了指落在他們麵前的一把算盤，這把算盤看起來很小，似乎隻有他們一個巴掌大。

  “這個是賬房叔叔的小算盤，它掉在這裏，我一直沒敢動它。賬房叔叔以前最喜歡的就是這把算盤了，但是我們在有一天分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然後這座小鎮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嗚嗚嗚嗚嗚嗚~~”

  看得出來八寶和這個賬房叔叔的感情很好。

  蕭淩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賬房叔叔可能隻是出去玩忘記回來了，你再等等，說不定他就想起來回來的路在哪裏了，回來之後，他肯定會和你分享一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比如山上的野兔多麽狡黠，或者又遇到哪個和你一樣可愛的小姑娘，你再等等，不要著急呀。”

  八寶點了點頭，哽咽著說：“我知道的。我會的。”

  但是話雖這樣說，另外四人心裏卻明白，這不過是蕭淩妖說出來安慰小孩子的話罷了，那位賬房先生，很可能已經不在了。

  “時間不早了，玉師兄~~”蕭淩妖看向玉子虛。

  玉子虛點了點頭，雙手合十，而後手法繁複地動作起來，最後右手的食指中指並在一起，從指尖射出一道金光直直指向地上靜靜躺著的小算盤。

  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空氣中忽然浮現出帶著金光的秀氣字跡，密密麻麻地呈現在他們眼前。

  “這天鎮子上來了好些奇怪的人，他們穿著潔白勝雪的衣裳，帶著鬥笠，一來就問鎮長在哪裏，掌櫃的為他們指了路之後，這群人道了謝，還留下了一錠金子。把掌櫃的高興壞了。”

  “後來鎮長找到了我，他問我是在哪裏認識的這麽多仙長，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來問我，於是將他們來問路的事情告訴了鎮長。”

  “鎮長聽了，沉默了一會兒，對我說，都是托了我的福。我其實是個沒什麽福氣的人，從小運氣也很不好，剛出生爹娘就出事了，然後被奶奶扔在了荒山野嶺，因為她說我就是掃把星，算命的也說我是天煞孤星，不過後來我被姨嗎撿了回去。”

  “姨嗎一輩子沒有成親嫁人，外祖父家裏又隻剩下她一個人，知道我的事情之後，她就把我帶了回去，教我讀書識字，供我上私塾。”

  “我本來也該參加文考，但是帝都太遠了，我們連路費都湊不齊，不過沒辦法參加文考也沒什麽，就在這裏當賬房先生也很好。”

  “我本來該是在山上被凍死或者葬身狼腹，但是因為姨嗎的善念，我才能有幸無病無災地長大。我也想成為姨嗎那樣的人，但行好事，不問前程。但是就算是真正的做了很多善事，我也還是沒能過好自己的日子。”

  “這是我第一次聽鎮長說，我是一個有福氣的人。”

  “鎮長還說，因為他們的長輩發現我的靈魂很幹淨純粹，所以他們這次來是為了引渡我去上界。除了我之外，他們還會給予這一座小鎮上所有人永垂不朽的生命，春夏秋冬四季輪換，萬物生長死亡是不可違抗的自然規律，我雖然沒能開靈脈，但是我也知道就算是修士，也不過是可以比普通人多活幾年罷了，也不可能長生不死。”

  “我不相信什麽永垂不朽的生命，但是鎮長相信，鎮子上所有人都相信。”

  “仙長說我違抗了神的意誌，必須讓我付出代價。我看見平日裏和善的長輩用推車運來一車一車的木柴，我看見火舌漸漸燃燒起我的衣袍，我看見熊熊烈火下他們的欲望。”

  “我閉上眼睛，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要被八寶看到了吧，否則他還這麽小，肯定會害怕的。”

  在他們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後，閃著金光的字跡在空氣行燃燒成絢爛的火焰，然後空氣似乎是扭曲了一下，一切都歸於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