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蕭淩妖便道：“然後呢？”

  葉沉這時才回過神來，看著丹爐裏燒的正旺的火，他依次將先前拿出來的藥材放進去，凝血草因為是這味丹藥的精華所在，所以需要等其他藥材融合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才能丟下去，可誰知他還沒等到藥材融合，就聽見“砰”的一聲——

  混元鼎被炸破了，刻著花紋符文的裂青銅碎片飛滿整個煉丹房。

  蕭淩妖撓了撓頭，仍舊是無辜的神色：“不是說隻會震兩下或者悶響一聲嗎？”

  葉沉：？？？！！！

  什麽意思？這是質問他嗎！

  他長大了嘴看向蕭淩妖：“我怎麽知道？你的火是不是燒的太旺了？”

  他這個猜測可謂是有理有據：“多堅固的材質也有一個承受極限吧？我們從來沒有把混元鼎炸破過可能是因為我們的火從來沒有到過那個極限，但是你不一樣，你本來靈力就比我們雄渾，說不定你的靈火也比我們的靈火強，所以這應該是你的問題，要不我們再換一個丹爐試試？不過這次你記得火小一點。”

  蕭淩妖眉眼黯淡下來，他真的太討厭這種做不好事情的感覺了。

  葉沉看他這樣，很快就忘了剛剛兩人互相推鍋的事情，安慰道：“你也別太沮喪，炸爐嘛，多少新手必經之路，我到現在還沒有遇到過哪一個藥師煉丹沒炸過爐的。”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大多數藥師最開始都用的混元鼎嗎？他們用混元鼎也能炸？”

  葉沉善意的謊言這麽快就被戳破，他咳嗽兩聲連忙補救道：“但那也隻是混元鼎罷了，混元鼎隻適合初級煉藥師，這些煉藥師升到中級高級的時候，再用混元鼎就不合適了，但這個時候他們雖然有技巧，卻還是不太夠，在剛換鼎的時候掌控不好火候炸爐也是常有的事。”

  蕭淩妖這才將信將疑地點頭。

  葉沉見他消停下來，帶著他換到了第二尊混元鼎麵前。

  依舊是重複先前的步驟，葉沉將藥材從藥囊裏取出來，然後蕭淩妖生火。

  就連炸爐的時間也拿捏得剛剛好——幾乎是和第一次一模一樣。

  蕭淩妖蹙眉，他這靈火是由體內的雷電之力轉化而成，當初就是因為他感覺到自己掌控不好雷電之力，老師才建議他觀摩醫學係煉丹，說是會對控雷有幫助，可他現在都親自上手了，沒想到竟然也還是這樣。

  蕭淩妖頓覺人生艱難。

  他歎了口氣，忍不住退縮：“要不，還是算了吧？”

  他討厭這樣笨手笨腳的自己，沒辦法把一件事做好的感覺太糟糕了，他可以忍受吃苦，也可以忍耐疼痛，但是沒辦法接受這麽糟糕的自己。

  葉沉到底比他年長，雖然在葉家他是最年幼的那個，但是九大帝族之間一向存在著做給外人看的和睦，而家族之間小輩們兄友弟恭自然也是這“和睦”的一部分，他一下子就看透了蕭淩妖心裏的想法。

  他似乎總是這樣，在讓人習慣了他的優越與天才之後，很快又會用實際行動告訴那些為他的天資震驚的人，他還是個不經事的少年。

  他不嬌氣，肯吃苦，也捱得了痛，因為這樣在年輕人身上難得的品質，所以才使得

  他的修行之路看起來順風順水，因為一切的苦難在人們還沒有看到的時候他就已經獨自咽了下去，等別人問起來的時候，他隻擺擺手，一副“不足為外人道”的樣子。

  所以，他幾乎沒有經曆過挫折。

  ——能被跨過去的坎不算挫折，努力了卻還是難以做到的事情才是。

  盡管隻有兩次，但是對蕭淩妖這樣的人來說，一次就已經足夠讓人沮喪，而第二次的失敗更是在已經吸取了第一次失敗的經驗的基礎上發生，所以更加顯得令人難過。

  他拍了拍蕭淩妖的肩膀，在他身旁席地坐下，見蕭淩妖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扯了扯他的衣擺，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蕭淩妖會意，失落地在他身邊坐下。

  葉沉想了想，與他分享自己第一次煉丹時候的經曆：“烈陽大陸上，十六歲便是成人，因為在這一年，一個孩子的天賦與根骨已經可以展現，兼之更有靈脈覺醒這樣的大事，普通人已經足夠重視，但是世家之間，卻掀起了一股成人禮的浪潮，這股風一直吹，然後吹到了葉家。”

  “我們——我是說世家之間，約定俗成的成年禮是在一個孩子十七歲的時候。葉家的成年禮是在十七歲時當眾煉丹，葉家是丹藥世家，這樣的成年禮無疑最符合身份。”

  “但這也就意味著，給我們的時間隻有一年，在靈脈覺醒之後，我們就要開始學習煉丹，因為十六歲之前，我們雖然可以修煉靈力，但這僅僅隻有強健身體的作用，畢竟所有的戰技都是針對天賦法則而存在，靈脈沒有覺醒，誰知道你自己擁有什麽法則之力，笨鳥先飛，也要知道方向才行啊。”

  “非常遺憾的是，我覺醒的是火之法則，關於十六歲，我的記憶隻有煉丹房，那個時候，我幾乎一直處於崩潰的邊緣。因為在火之法則覺醒的同時，我還覺醒了刀之法則。”

  “但是很明顯，我的家人不會同意讓我做出除了煉丹之外的第二個選擇，在和他們不知道第多少次爭吵之後，我終於妥協下來，因為我開始意識到，生長在這樣的家族裏，我沒有可以任性的資格。”

  “這個家族賦予我榮光，我也應該要為他犧牲一些我個人的意誌，這是我應該做的。所以我把我所有的話本都扔掉了，那些話本我珍藏了很久，小時候和朋友們一起玩過家家的遊戲，我總是那個橫刀立馬的大將軍，我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那一刻這麽清楚，我再也不能是大將軍了。”

  蕭淩妖忽然知道了為什麽他明明都已經去刀學係報道了，第二天卻還是改口像老師道歉求情調劑去了醫學係的原因。

  他仿佛看見了那個少年，他想，當初葉沉扔掉的，應該不止是話本，還有他年少時闖蕩江湖征戰沙場的夢吧。

  “但是煉丹真的很枯燥，它不像練刀法，有那麽多的招式，也不像練樂器，可以通過音律的變換演奏那麽多不同的曲子，它永遠隻有那幾個步驟，我每天都在渴望黑夜的來臨，有時候會想，要是我生病就好了，嚴重的時候甚至會想，什麽時候一覺不起就好了。”

  “那一年，我幾乎是咬著牙捱過來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裏抗拒的原因，我學煉丹總是很慢，明明很簡單的順序，我也要重複數十遍才能記住，沒辦法背，背了總會忘，我開始

  害怕和族裏的人說話，我總覺得我低頭的時候，他們就會用不屑的眼神看我，他們會不會懷疑我究竟是不是葉家的孩子？但其實懷疑也沒關係，因為我自己也會懷疑，不然我為什麽這麽廢物？”

  “幾乎長期沉溺在這樣自我厭倦又與自我和解的循環期裏。我度過了十六歲到十七歲整整一年，但是到了成人禮的時候，站在台上，台下是觀禮的賓客，我又退縮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己的水平，那些汗水與淚水交織的長夜，我問自己，你願意走上去嗎？現在還可以反悔，也許他們會生氣，甚至會因為你而感到丟人，但是你反悔，你回去，將自己關在屋裏誰也不見，你就解脫了，不會再有人逼你。”

  “但是我心底有一個聲音，它一直提醒著我，如果這個時候反悔，三百多個日日夜夜，才是真正荒廢了，當初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應該做好不能回頭的準備。”

  “但是那次之後，我並沒有變得更厲害，我依然是一個一級丹藥都隻能勉強煉製成功的藥師，但是我仍然感謝那個時候的自己，感謝那個失敗了那麽多次仍然沒有放棄的自己，否則我也不可能有今天。”

  “所以啊，僅僅是兩次失敗算什麽？你這麽厲害，偶爾失敗一兩次又有什麽關係？如果你經曆過我經曆的事情，就會明白，有的時候，失敗並不可怕，如果你因為失敗而倒下，才是真正可怕的。”

  葉沉說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低頭溫柔地看著蕭淩妖：“怎麽樣？是要繼續還是回去？”

  蕭淩妖咬了咬牙：“我繼續吧。”

  葉大哥說得對，不過是失敗一兩次，算得了什麽？

  葉沉笑了笑，朝他伸出手。

  蕭淩妖將手疊進他的手心，他用力一拉，蕭淩妖便順勢站了起來。

  葉沉帶著他換到了第三尊丹爐前。

  然後是第四尊，第五尊，第六尊

  這一天，所有在醫學係溫習功課，煉丹的人以及在醫學係周邊的幾個學係，都聽見了一聲又一聲的巨響。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坐在休息室裏撥算盤的老師，每有一聲巨響傳來，便可以聽到他撥動算盤，臉上洋溢著開心：“正好這一批混元鼎舊了，這回可算是不用愁換新的了，聽說現在新出了帶有牡丹紋樣的混元鼎，這次就換它吧。”

  隨著教學的進行，葉沉也終於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原來這世上真的有蕭淩妖也不會的事情！

  金烏西沉，銀月東升，天氣逐漸變得燥熱起來，枝頭蟬鳴聲聒噪，石榴花已經沉甸甸，夜雨一打，地上便鋪滿落紅，青梨藏在密密的枝葉間，隻等雨水落下來足夠它貯存起一整個季節的香甜便可以撥開枝葉現於人前一晃便是半個月過去。

  這半個月裏，蕭淩妖與葉沉，段流水三人同吃同住，每天的生活軌跡高度重合。

  蕭淩妖的日常也開始從上午跟隨陸鎮時學習靈陣其餘時間自活動變成了上午學習陣法，中午晚上去戰堂和人幹架，下午跟隨葉沉學習煉丹，晚上練習五行轉化的技巧，日複一日，充實而枯燥。

  入學半個月，蕭淩妖現在，負債九千靈石。

  他已經還了一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