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渾身上下都很痛，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哀嚎。

  方山毫無形象地慘叫起來，似乎大喊大叫能夠減輕他的疼痛。可事實上這並無任何幫助，人類進化出疼痛時慘叫的應激反應其實隻是尋求幫助罷了。於是乎，方山的慘叫聲太大，喚醒了爬在他頭頂的小家夥。

  小家夥呆萌地搖了搖腦袋，從昏沉中清醒過來，當它發現身下的方山正在慘叫，連忙爬到方山麵前，伸出小爪子輕柔地安撫著方山的臉龐，柔軟的大尾巴也纏在了方山纏滿了輕紗繃帶的脖子上。

  它看見了小白，著急地叫喚了一聲，催促小白趕緊過來幫忙。

  “真沒出息……”小白忍不住嘟囔了一聲，但還是走過來輕輕揉起了方山的太陽穴，真氣緩緩注入。

  腦袋兩側傳來陣陣清涼，方山頓時感覺疼痛減輕了不少，他也喊累了，於是皺著臉強忍了下來。

  “嚇！”小家夥關心地拍了拍方山的鼻子。

  “沒事，好受點了。”方山向小家夥回答著，還不忘轉頭向小白道謝一聲，“謝謝你，小白。”

  身為專業侍女的小白服侍人起來細致入微，毫無瑕疵。她拿出手帕擦拭過方山的臉頰，然後問道：“還能動嗎？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

  方山動了動身子，又是一股劇痛傳來，不過比之前好了些許，“再等一會兒吧……”

  小白搖頭，認為此處不是久留之地，於是一把抱起方山向遠處走去。

  她的腳步很快，在巨大的雲團縫隙之間穿行，七拐八拐之後，卻發現前路被阻，不得不停了下來。

  雲團截斷了草地上的路徑，小白這才確認，“雲阻斷了路，代表雲團是在道路之後才出現的，但也理應如此。”

  小世界大都五花八門，出現神奇的景象不奇怪，但是眼前小世界的景象已經超出了“奇怪”兩個字的範疇，更像是某種崩壞。

  世界的崩壞招致危險。

  小白使用自己的能力強化了自身身為生物的危險第六感，她對於危險的感應能力比蜘蛛以及蟲類還要強，遠超大型野獸。此時，她的危險感應能力就像是失控的警報一樣不斷響起，催促著她離開現在所在的地方。

  這是隻有感應到生命威脅時才會發生的警報。

  小白還記得上一次感應到類似的危險感應還是在第一次見到宮主出關的時候。那時雲華宮主隻是在她麵前走過，她的危險感應就已經達到了峰值，宛如遇見天災降臨。

  小白的目光放在了眼前的雲團之上，危險感應告訴她，雲團就是危險的來源。這個小世界似乎正在被這白雲狀的東西所毀滅。

  這時，方山的聲音在她耳邊幽幽傳來：“小白，不要靠近這些雲團，會死的。”

  “你也感應到了？”小白目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釋然，方山的感知能力確實離譜。

  可方山接下來說的話又讓小白的心沉下了一分，“我的感知無法穿透這些雲團，因為在我的眼中，雲團之上盡是漆黑的死亡，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可怕的東西。”

  可怕……

  方山其實想用更深切的修飾詞來描述自己看到的東西，但此時的他仿佛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道盡玄功之下，方山的眼中根本看不見純白的棉花糖一般柔軟的雲團，隻有如深淵一般恐怖的死亡陰影。他隻感覺自己仿佛正在死亡的國度裏前行，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相信我，別碰到雲，真的會死的！”方山的鬢角不自覺地流下了一滴冷汗，忍不住再次向小白強調了一遍。

  可小白卻好像無視了方山的警告，邁步向雲團走了過去，直到幾乎零距離時才停下。

  感覺到懷中的方山渾身緊繃，小白忍不住歎息道：“你能不能有點出息，膽量這麽小，跟個兔子一樣。”

  “不是我的膽量小，是你的膽量太大了！”方山緊繃的身體沒有鬆懈的意思。

  “你也能感知到危險對吧，否則之前也不會故意避開這些雲。你明明很怕鬼，為什麽又能在死亡的危險麵前保持冷靜？”

  小白一時沉默，仿佛回想起了什麽，然後才回答道：“死亡是我們終將麵對的事情，可鬼卻本可以一輩子都遇不到。這樣想起來，你不覺得鬼才是更可怕的嗎？”

  方山沒有細想，反而下意識的回答道：“我輩修行者意欲超脫，若遙想死亡，那便是道心不堅。”

  與超脫相比，死亡不過是道路上的風景，不足以使修行者留步。

  “這句話也是你師父教給你的？”

  “是我自己這麽認為的。”

  “……”小白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無關痛癢地回了句，“你確實是個合格的修行者，但是我可從來沒說過我是修行者。”

  “你不是？”

  “我是雲華天宮的侍女。”

  方山啞然。

  他沒注意到，與小白一番不著邊際的對話之後，原本緊張的情緒也隨之緩解了下來。

  小白感覺到方山的身體不再緊繃，這才問道：“如果我們不觸碰雲團，會不會有危險。”

  方山的感知掃過，回道：“十分安全。”

  “這些雲團有沒有縫隙，或者說危險薄弱的地方？”

  “有，”冷靜下來的方山觀察得更加仔細，可他依舊心情沉重，“但那沒有意義，我能感覺到，哪怕我們觸碰到雲團中危險最小的區域，依舊死路一條。”

  “不，這很有意義。”小白搖頭。

  若雲團上的危險輕重有別，就代表雲團“殺死”觸碰者乃是通過某種方法做到的，隻要找到這種方法，就可以進一步了解雲團的真相。

  麵對不可觸碰的致命危險，小白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逃避，而是嚐試理解，甚至戰勝！

  未知所以恐懼。

  小白從未恐懼未知。

  她隻是怕鬼。

  雖說如此，但小白通過方山的觀察和自己一番小心的試探，依舊沒能明白雲團的本體是何物。

  反倒是方山出了問題。

  “真氣恢複有些吃力，這裏的天地靈氣太過稀薄了。”方山無法維持感知，隻能專心運轉道盡玄功恢複起真氣。可他又發現，自己的真氣出了問題。

  真氣的強度提升了些許，真氣活力也比以前更強，這一切都是因為真氣之中多了一股強盛的生命力量。

  小白隨口說道：“大概是你吞噬了我的先天真氣吧。”

  她大概解釋了一番之前給方山療傷的事。

  方山隱隱明悟，“應該是我的道盡玄功，它迫切地想要恢複原狀，所以強行煉化了你的先天真氣。”

  道盡玄功，方山給自己的功法起這個名字，心中希冀著它可以道盡天地自然之理。雖然道盡玄功還未徹底修成，但已經擁有方山想象中的雛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方山的道盡玄功與天地自然的道理規則一樣。天地存在所以天地規則存在，天地規則又反過來維持天地運行。方山存在，所以道盡玄功存在，道盡玄功又反過來維持方山的生命。

  正是因為道盡玄功，方山才能得天地大勢保護，隻留半邊身體而不死。

  此等神功乃是方山偶得天機所創，其中奧妙就連他這個創作者本人也不甚了解。此次經曆倒是讓他對道盡玄功的理解加深了一層。

  但，煉化小白的先天真氣可算不上什麽好事。

  表麵上看起來，方山的真氣變強了，還多了一分先天真氣蘊含生命力的特性，但事實上卻是，小白的精神意誌徹底毀壞了方山真氣的完整。

  最直觀的表現就是，美人心經的境界一落千丈！

  美人心經是方山自地下溶洞中美人石像上得到的輔助功法，其實乃是一門高深的煉氣化神法門。它可以把方山的精神意誌融入到自身真氣之中，增強方山對真氣的掌控力。小白也修煉了一門不弱於美人心經的煉氣化神之法，喚作無心妙法。

  理論上來說，當有外來的精神意誌侵入方山的體內，美人心經就會自發運轉，排斥消滅外來意誌。可道盡玄功比美人心經更加霸道，它為了恢複方山的身體，強行融合小白的真氣，導致小白真氣中的精神意誌一並融合進了方山的身體，美人心經被道盡玄功壓製，沒有任何反抗之力，隻能境界倒退。

  小白清楚了方山的狀況，無所謂道：“這個簡單，你隻需要重修一遍自己的煉氣化神法門就好了，有經驗重來一次也不難。我留在先天真氣中的意誌不過是無根之水，很容易就會被煉化。”

  方山歎息道：“你說得簡單。可我現在不止是真氣，就連身體的每一寸血肉之中都融入了你的精神意誌，這要怎麽煉化？”

  小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伸手捏住了方山的脈門，精神一動，果然感覺方山的整個身體好像都在回應自己，就好像他的身體成了自己身體的延伸，自己憑空多出了一副軀體。

  方山頓感渾身不舒服，掙脫了小白的手，說道：“你就不能把自己的意誌收回嗎？”

  小白為方山的異想天開而無語，說道：“你見過日月逆轉嗎？”

  不過隨即她又想到：“如果把煉神之法修煉到足夠高的境界，或許可以做到吧。但我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種人。”

  她見方山眉頭緊皺，隻能建議道：“你本來就不擅長運動，對身體操控力差些也無所謂，重修一遍功法，重新掌握真氣就好了。往好處想，至少你的真氣變強了，應該可以彌補對身體的掌控力。”

  無可奈何，方山隻能接受糟糕的事實。

  但是，他現在隻覺得手不是手，胳膊不是胳膊，走路都不利索，隻能讓小白繼續抱著。

  兩人在牆壁般高大的雲團縫隙中穿行，感知受限的他們隻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迷宮裏一樣。眼前盡是一成不變的景象，方山看得眼睛都花了。

  小白一直沒有停下對身邊雲團的探索，她似乎找到了某種方法，不斷外放出真氣接觸雲團，大腦的演算力運轉到了極限。

  方山以為小白是在亂走，其實小白一直在盡量擴大自己活動的範圍，然後腦中畫出了一副迷宮般的路線圖，圖上標注著這片區域內雲團上危險性薄弱的地方。

  當她把所有薄弱之處聯係起來，很容易地發現，這些薄弱之處大致向著某個方向延伸。於是，她邁步向此方向上薄弱之處變多的方位走去。

  向前的道路並不是直線，更會遇到岔路或者死路，所以找到方向後，兩人前進的速度反而變慢了，一次次的原路返回終於徹底繞暈了方山。

  感知受阻，眼前發暈，方山幹脆閉上了雙眼，隻憑耳朵感知起聲音。

  他一邊重修著美人心經，一邊調動起了意識海中不斷消化的“光球”帶給他的關於振動的知識。聲音化作一道道水浪在空氣中向四麵八方蔓延而去。當接觸到物體後，振動反彈回來，再被方山接受。

  他這才發現，在聲音的觸感下，雲團比石頭還要堅硬，空氣的振動根本無法穿越過去，要麽被吸收，要麽反彈回來。

  方山嚐試改變振動的頻率，變化聲音的波長，用盡辦法來試探雲團，可是一無所獲。

  正在他失望之時，一道細微的振動突然傳入他的感知領域之內，他精準地捕捉到這道振動，分析，立刻確定，這是一個人行走時發出的聲音！

  方山猛然睜開雙眼，向一門心思演算的小白提醒道：“有人！”

  小白腦中無窮的數據和信息驟然一停，雙眼的焦距恢複了些許。她向方山問道：“你能在掩蓋我們氣息的情況下追蹤到對方嗎？”

  方山搖頭：“我隻能消除我們發出的聲音，而且我的振動感知範圍比原本的感知差太遠了，說不定在我發現他之前，對方已經發現我們了。”

  小白道：“不用妄自菲薄，世上又能有幾人擁有五感之外的感知能力？躊躇不前沒有意義，跟上他！”

  方山點頭，一邊消除聲音，一邊給小白指引方向。小白也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顆雲珠，捏碎，靈氣雲霧環繞兩人身旁，阻斷了他們散發的真氣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