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八心神狂震，震驚不已。武業的話中暴露出了一絲可怕的真相，讓他又驚又怕。

  “難不成，武神殿早有此意？”

  在劍八緊緊的注視下，武業緩緩點頭，他說道：“短短兩年之內，劍門脫胎換骨，今非昔比。這五龍之下第一宗門的名頭更是古往今來第一個。”

  “你知道五龍為何同意劍門舉辦潛龍大會嗎？”

  沒等武業回答，他便已自問自答地說道：“因為五龍已經決定，讓劍門成為真正的領頭羊。”

  “劍八公子，你不覺得自大曌皇朝覆滅以來，這天下變得太吵了嗎？”

  “五龍當天，豈有亂世？”

  劍八隻覺得喉嚨幹燥，手中紙扇的扇骨壓的指間發白，心中更是翻起了驚天駭浪。

  五龍超然世外，早已不再是盤踞天下的勢力，更不在聖賢道理之中。在這仙跡不顯的時代裏，盤踞在龍脈之上的五龍大宗其實已經是普通人心中的仙界。

  龍脈之上，皆為仙土；龍脈之下，才是天！

  五龍之下第一宗門，其實就是天下第一宗門！

  天下第一宗門門主？

  天下第一人！

  劍八的心狠狠地跳動一下，幾欲脫腔而出。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未來，在那裏，他站在五龍之下，萬萬人之上，腳下則是無限延伸的黃土大地。

  武業看著激動不已的劍八，微微一笑，趁勢說道：“一切大勢已成定局，但我們卻可以在細微之處略作改動。我之前提到過，五龍內部其實也有很多人不喜劍門門主，也就是你的父親，而這正是你的機會。名義和實力你都不缺，再加上我們武神殿的全力支持，唯一桎梏你的恐怕就是功績，不，成就！”

  他的語氣中沒有任何誘惑之意，但字裏行間盡是誘惑。因為他說的是事實，而事實就是最大的誘惑。

  “雲華天宮的女人向來盛氣淩人，對誰都一個樣，雲華仙子死了，大家都會拍手稱快。實際上，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隻要你親手擊殺了雲華仙子的事跡傳播出去，你這天下第一宗門門主之位將再無異議。”

  武業平靜地陳述著未來的天下大勢，麵色波瀾不驚。在劍八的眼中，眼前的男人簡直就是五龍大宗的縮影，就像是天上繁星，一群高高在上的觸不可及的支配者。

  他原本激動的內心也隨之慢慢冷靜下來，但是他的熱枕卻並沒有因此而冷卻。在他真正擁有驕傲這一情緒的年齡時，他就明白了自己劍門門主之子的身份就是一個笑話，所以他從來沒有從他人羨慕的眼神之中獲得過一絲一毫的虛榮。隨著閱曆的增長，他越發明白，這世間的一切都是五龍大宗的掌中之物，自己享受著的隻是虛假的自由與無所謂的自我。

  一切的經曆磨練了他的心，讓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路。他仰望自己的父親，因為他發現原來自己曾經仰慕後來又鄙夷的父親竟然真的在追求仙道。看著自己的父親，他明白，以自己的才能絕無可能在修仙一途上抵達終點，於是他放棄了。

  當他拋棄遙不可及的夢時，一股通透如星辰之光在他心中亮起。追求遙不可及的虛幻隻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盡的痛苦，隻有能把握到的未來才是自己應求的真正的人生意義。

  劍八直視著武業，一如他仰望遙不可及的星辰，但他的眼神中沒有觸不可及的痛苦。正是這種眼神，讓武業感受到了麵前這個男人與其它人所不同的地方，也正因如此，武業才真心想要幫助劍八成為天下第一人。

  “葉兄，不知意下如何？”

  劍八爽朗一笑，道：“若我成為龍下第一人，可否與你稱兄道弟？”

  武業也笑了起來，搖頭道：“到那個時候，我再見了你，就隻能稱呼宗主大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劍八撫掌大笑，笑得身上衣衫顫動，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前俯後仰，笑到戛然而止……

  他就像是表演變臉的老師傅，眨眼之間收走了自己的笑臉，放下了又一層麵容。這層麵容不悲不喜，隻有眼神依舊，隻是武業從這眼神中看到了新的光芒，這道光芒名叫野心。

  劍八踏前一步，慷鏘有力地對武業說道：“好！我同意了！”

  “我不同意！”一道因憤怒而變得尖銳的聲音突然從門外響起。

  武業和劍八二人神情大變，還沒等他們衝出屋外，一道呼嘯的黑影已經破門而入。

  兩人定睛看去，皆是一驚，因為這竟是一隻怪物似的大蜘蛛。

  大蜘蛛內再次傳來氣急敗壞的憤怒吼聲，它伸出一隻蛛腿指著劍八，氣得渾身顫抖不已，

  “你！糊塗！糊塗啊！你這個大糊塗蛋！氣死我了！”

  劍八的眼神變幻了數次，認出了蜘蛛的身份，驚疑道：“六哥？是你！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六哥？”武業心中一動，一雙虎目猛得一瞪，眸中仿佛有金光乍現，原本黑暗的房間也好像突然明亮了一瞬，轉而再次陷入黑暗。金光掃過，武業仿佛看透了蜘蛛機械的外殼，看到了最裏麵的肉體。

  “青銅城的改造人？竟然達到了這種級別！六哥？難道他是劍六？”

  被認出的劍六不顧劍八的提問，隻是原地氣得跳腳不已，十二隻蛛腿連連踩踏著腳下的地麵，大聲向劍八質問著：“說，是不是你暗中派人襲擊的雲華仙子？”

  劍八沒有回答，但是劍六知道答案。

  “你是傻了嗎？你告訴六哥我你是不是傻了？告訴我？！”劍六已然怒不可遏，他指著一邊的武業，大聲向劍八吼道，“你真的信了這小子的鬼話？”

  武業臉上一沉，不悅道：“劍六是吧。你的意思是我在欺騙葉兄嗎？”

  “你給我閉嘴！”劍六轉頭看向武業，心有怒氣又帶著鄙夷地語氣向他喝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廢物的五龍大宗傳人！”

  “你說什麽！”武業渾身真氣一震，衣袍無風自動，氣勢駭人。

  誰知麵對仿佛就要出手的武業，劍六卻依然沒有退縮，“我說你就是個廢物！”

  “你不服是吧？”

  “那你回去問一問你武神殿裏每一任參加潛龍大會的前輩，他們中有哪一個想著借助別人的力量？五龍大宗傳人之間的比試是沒有規則，就算被偷襲死了也是技不如人。但我知道，五龍有五龍的驕傲，從來沒有人會和你一樣想著拉幫結派，玩弄人心。這種下作的把戲把你所有前輩的臉都丟盡了！”

  如果劍六有口水，那他現在已經噴了武業一臉了。即便沒有，被說了一通的武業臉上也是一陣陰晴不定，但他卻沒有惱羞成怒而因此出手。

  噴完武業，劍六再次轉向劍八，氣憤地責備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是吃了什麽東西才能被豬油蒙了心，你竟敢摻和五龍傳人的比鬥？”

  “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幾個大象打架你一隻螞蟻瞎摻和什麽？你不要命了！啊？！說話！”

  劍六吼著讓劍八回答，但他卻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還有，你個大傻子竟然想著玩陰的謀取門主的位子？你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一想，下一任劍門門主除了你還能是誰？！”

  “大哥為情所困，二哥自我封閉，三哥貪圖享受，剩下的兄弟姐妹有哪個能比你更優秀？你覺得你父親會不把門主的位子交給你嗎？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劍六搖晃著劍八的肩膀，萬般不解，隻有向他不斷斥責才能消解心中氣憤。這些天來，為了潛龍大會順利進行，為了讓劍門在五龍傳人的爭鬥中安然脫身，就連劍六這個一直外出負責情報的人都被調了回來。可是劍門上下依舊感覺力有未逮，從李天仇開始，預料之外的事情一個接一個發生，今天更是有複仇者隻身打上了軒轅峰，劍六又剛剛才發現了劍門中有內鬼。

  這種時候，劍六突然發現，自己的親如兄弟的師弟，劍門門主的親生兒子竟然在這種緊要關頭帶頭內亂，這讓他怎麽能接受，又怎麽能不讓他氣憤。

  更何況，劍八居然膽大包天到插手五龍的比鬥。潛龍大會最開始就是五龍之間化解矛盾的劣化手段，無數年來，這五宗之間的矛盾早已積累到不可調解的地步。說是年輕人的比鬥，但他們可不會上擂台，更不會有裁判讓他們點到為止，他們之間是不死不休的生死搏殺！

  他們的潛龍大會就是一場無規則的死鬥！

  劍八卷入這場搏殺之中，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萬劫不複！

  劍六拉著劍八的衣領，喝道：“跟我走，我要讓你在水牢裏麵好好地清醒一番！”

  蜘蛛機關的力氣奇大無比，劍八的身形晃了晃，卻還是穩穩地立在原地，他伸手抓住蜘蛛的一根前腿，緩緩開口說道：“六哥，你真的這麽想嗎？”

  “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父親他可曾正眼看過我一眼？”

  劍六隻覺得荒唐至極：“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當然知道！六哥，你是我們兄弟姐妹中最純粹的一個，我知道你最喜歡研究機關技術，大過其它一切。可也正因如此，隻知道無條件聽從父親命令的你才沒有看透他的心思。”

  “而我看透了，當我和三哥一樣放棄仙道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晚了無數步。”

  “父親已經把劍門帶到了一個嶄新的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如今所做的一切早已不是為了劍門，而是為了自己的仙道！但他知道自己愧對劍門，所以他一定不會把劍門交給一個和自己一樣追求仙道的人。劍門需要的也不再是中興之主，而是能夠穩固江山的明主！”

  “三哥太聰明了！”

  “他早就看透了這一切，並遙遙領先於我。六哥，你還沒看出來嗎？父親早就把三哥當成門主來培養了啊！”

  劍六說不出話來，隻是覺得荒唐。在他的印象中，劍八一直是一個努力追求完美的孩子，他以自己的父親為標準，要求自己處處超越自己的父親，並且也正在一步一步地做到自己的要求。

  可如今眼前的劍八和他的印象完全不同，在他的印象中，劍八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這番話的，不，他本就不可能思考這些荒唐的事情！

  劍八還在自顧自地說著：“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能超脫自然道理，那就超越芸芸眾生！”

  “六哥，你一定會理解我的對嗎？”

  劍六沒有回答他，他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他無法回答他。他不是不知道說什麽，而是他真的說不出話來！

  因為就在劍八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他手中的紙扇突然打開，其扇麵反麵突然射出一物，擊在了蜘蛛機關的蛛腹處！

  而在那個地方，正是蜘蛛機關存放汩石的地方。

  這是一個層層疊疊堆積起來的圓盤型機關，它射中蛛腹後牢牢地粘附在上麵，並瞬間爆發出一股強烈的汩石能量波動。在這股能量波動下，劍六蜘蛛機關的汩石立刻被帶動了起來，能量傳輸因此變得混亂不堪，瞬間破壞了數根重要的能量傳輸通道，蜘蛛機關失去了能量供應，隻能原地動彈不得。

  劍八輕輕推開了原本緊抓著自己衣領的蛛腿，道：“六哥，父親早就告誡過你，你太愛自己製作的機關了，這就導致你的機關個個大同小異，如果被人知道了你的習慣，一定會吃大虧的。”

  說著，他身上氣勢陡然變冷，左手成爪，遍布真氣，竟一把抓破蜘蛛機關，抓住了裏麵劍六的大腦，狠狠一捏。

  一聲悶響，空氣中仿佛傳來一道無聲的慘叫，劍六的大腦就像是西瓜瓤一樣破碎，但他的僅剩的幾滴鮮血卻甚至不能染髒劍八的手掌，隻是遺留在了他最愛的冰冷的機械之中。

  劍八抽回手掌，臉上不悲不喜。

  一旁的武業沉默著看著這一切發生，他的眸中隱有金光閃過，知道劍六已經徹底死去了。

  “葉兄，我果然沒有看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