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雙手交疊，打開了手腕處的袖扣，任由長長的水袖散落開來，垂在身側。

  她示意方山退開一旁，說道：“戰鬥的時候說些無聊的廢話是為了幹擾對手，同時也是爭取時間觀察並分析對方。”

  大敵當前，可她竟然就這樣旁若無人地教導起了方山。

  “一般來說，修習武道的修煉者是無法通過外表來分析的，因為大部分武學本身就有欺騙性。不過，我的觀察力要比常人強一些，也能注意到尋常人不會注意的細節，所以在遇到敵人時，我會在心中對他作出初步的分析判斷。”

  “比如說現在我們麵前的敵人。首先是體型，他的體型十分勻稱但是小腿更粗，這代表他十分擅長輕功，在戰鬥時也很可能以身法為主。他沒有拿著劍，而是用大拇指撐著劍柄，這樣他就可以應對隨時發生的戰鬥，決定自己是正握劍還是反握劍。這代表他在接觸戰時會以防守反擊為主。”

  “在這兩點的基礎上，我就有理由懷疑此人的戰鬥方式應該是虛招重重，尋找破綻，一擊斃命。”

  “在此假設的基礎上，需要在他身上尋找與之相反的細節，驗證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確。”

  “然後，我就發現他的皮膚雖然白嫩但是緊致，呼吸節奏也在刻意放緩，真氣流動卻十分快速。這一切都表明他是個快劍手。更重要的是，在我說出這些分析的時候，他先是下意識地撤了撤自己的左肩，接著右腳也以常人無法察覺的幅度下壓地麵。也就是說，他右手握劍的姿態是刻意做出來的假信息，他是個左撇子。”

  “以上證明，前麵我所做的假設都是對的。戰鬥時，他應該會以虛招快攻逼迫我倉促防守，待我露出破綻，再使出全力一擊。”

  小白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些許，但方山聽得很認真，所以反而覺得有些不緊不慢。隨著小白的描述分析，敵人的模樣逐漸從一個神秘的持劍黑衣人變成了心跡清晰的劍客。

  不得不說小白的所作所為確實囂張，無論她對麵的敵人是誰都會不可避免地產生被輕視的感覺。隻要對方心裏有一點點自尊，都不可能不生出火氣。

  黑衣人終於開口，他的聲音很亮，卻又顯得低沉，就像是從一根粗大的甬道中來回徘徊幾次再傳出來的一樣。

  他對小白說道：“小丫頭年紀不大，眼睛好用，心思也細。不過，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你這樣的觀察力，就算你說得再清楚，你覺得那小子又能學會多少？”

  小白沉默不語，一副無視於他的姿態。

  黑衣人不知道的是，方山的感知比小白的觀察力更加離譜。小白不是胡亂教導，也不是傳授經驗，而是真正的因材施教。

  無人回應，黑衣人也不尷尬，自顧自地自我介紹了起來：“我是劍六。因為是負責暗殺一類的事情，所以名聲沒有我其它師兄弟響亮。”

  他對小白說道：“我今天來的目的是為我師兄劍二報仇，可不敢招惹雲華天宮的仙子。我看就讓我們自己了結恩怨如何？”

  方山聽到對方要給劍二報仇，頓時疑惑道：“是劍二讓你來給他出頭的？”

  白天的時候劍四一口一個二哥的叫著，方山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所以他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劍二已經被人害了，隻當是他被削去手指後心生怨念。

  而站在劍六角度，方山這句話可真是滿滿的嘲諷。他周身殺意微微一凝，幾欲出手劈爛方山那張帶著無辜的臉。

  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小白向方山訓斥道：“集中注意力，我可不想教你第二次。”

  “看好了，接下來我會模仿你來與他戰鬥，你不要在意我的戰鬥技巧，重點是戰鬥思路。”

  說著，她已然翩遷舞起，手臂纖纖，帶動起兩道長長的水袖向劍六襲去。

  劍六手心輕抬，反握長劍於身前一引，盤向兩道雲水袖。

  誰知雲水袖突然一分為二，二又再分，霎時間，整整八隻體態各異的水袖分別以不同的角度向劍六襲來。

  八隻水袖飛快，劍六更快，他手上本就快速的劍招驟然增快了一倍有餘，腳下不停，似是一道鬼魅般平移開來，一把劍引開攔路的水袖，脫離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合圍。

  “小丫頭不識趣啊……”

  劍光隱沒於月光之中，劍六腳下生風，整個人拉出一道虛幻的殘影，順著雲水袖的側麵飛速向小白奔來。

  不斷舞動的小白見此雙手向下一壓，水袖落地，又驟然彈起，掀起一塊塊石子向劍六彈去，不僅如此，她還借用了水袖的彈力甩出了一口凝實的真氣，隱沒在右手的一隻水袖之中。

  劍六果然使出了快劍，輕易地擊開彈開的石子，同時引劍向身旁水袖劃去。

  劍袖相交，劍六卻發現水袖上傳來驚人的韌性，劍氣加持的長劍竟也無法劃破！

  雲華天宮縫製的衣服果然不是凡物。

  一擊失手，小白隱藏在水袖中的真氣團順勢而出，帶動水袖攪動起來。劍六感覺到強大的旋轉力道自劍身上傳來，似要奪取手中長劍。

  他欲運氣抵抗，又見整整八隻水袖已經再次合圍而來，無奈鬆手，抽身離開。

  讓他沒料到的是，還沒等他徹底逃離，才發現水袖原來蜷曲成了弓形，聚集成了花骨朵般的模樣，在他即將脫身的那一刻飛速彈起，花朵驟然合攏，一口吞了進去。

  別以為柔軟的衣袖沒什麽破壞力，真氣灌注再加上奇特的發力技巧，當八隻水袖合在一起的時候，就算是一頭牛也能被其中澎湃的力道蹍成肉餅。

  感受到真氣洶湧，劍六也不敢用護體真氣硬抗。他強提一大口真氣，一掌拍在了水袖上，卻被水袖直接彈開，手掌也皮開肉綻，還好機關觸動，兩把短劍自小臂處伸出，落到雙手之中。

  這兩把短劍通體漆黑，看不見劍刃，剛一接觸到空氣便生起熾熱的高溫，無煙自燃，變成了兩把劇烈燃燒的火焰之劍。

  火焰爆發，掀起爆炸的狂風，粗暴地吹散了水袖的聚攏，劍六施展輕功踩著暴風，這才逃脫出來。

  他緊盯著小白收回水袖，神色奇異。純白的衣袖竟然視火焰如無物，就連自己偷偷抹上去的“燃燒油”也無法附著其上，流了下來。

  “早聽說雲華天宮的女人可以織出神仙穿的仙衣，水火不侵，我還以為很稀有呢，沒想到一個侍女都能擁有……”劍六看向小白，心裏想著，“她竟然可以把雲水袖練到最高境界的八袖，應該不是普通侍女。難道說她在雲華天宮中是類似於精英弟子的級別？”

  收回水袖，小白轉頭向方山問道：“剛才的交手，你能看出多少？”

  方山思量一番，回道：“你的攻擊速度不如他，所以用攻擊數量補足，這是一種對付快劍的方法。”

  “而且，你的每一次出招都具有迷惑性，不會盡全力。比如你的水袖明明可以伸得更長卻故意隱藏一部分，成功地阻止了他的第一次反擊。又比如你明明第一次出招就可以使出花朵形狀的招式，卻等到第二次時機更好時再用，並且很有可能依然有所隱瞞。”

  “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戰鬥的要訣就是隱藏自己的意圖，第一手是假動作，後麵的第二手才是殺招，虛實相映。剛才你所表現的應該就是這種戰鬥思路吧……”

  小白滿意地點了點頭，略微讚許道：“你腦子確實不笨，”但隨即話鋒一轉，又道，“可是細節上一塌糊塗。”

  “我說了，我是模仿你的能力，以此為基礎來戰鬥的。與我不同，你的招式簡單，節奏單一，隻有攻擊模式上略有變化。這種小兒科的戰鬥方式非常容易被人看穿，一旦被找到破解的方法，誰都能擊敗你。所以我要教你的第一點就是學會在戰鬥中隱藏自己的招式。”

  “記住，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武功招式，一旦出現過一次，就會被別人破解。”

  “這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小白抬了抬下巴，神氣地向方山說道，“隻要我願意，我可以一輩子不用重複的招式！”

  “但是你不行。”

  “記住我剛才隱藏招式的方法，想辦法運用到自己身上。而且在這方麵，你有你自己的優勢……”

  方山聞言頓時心領神會，小白指的是自己掌控勢的能力。操縱勢來掩蓋另一種勢，這對他來說確實不難。

  “然後，我們再來說一說你錯過的細節……”說到這裏，小白換了個語氣。

  “我確實曾經說過第一手假動作的話，你也記得很清楚，但是你忘了我也說過，戰鬥不是盲目的，要在戰鬥的最開始就想好自己獲勝的手段。”

  小白指向遠處手持兩把火焰短劍的劍六，像個嚴厲的老師一樣對方山出題道：“提問，以我剛才所施展的招式，要如何打敗他？”

  方山想了想，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你們剛才隻是互相試探，所以不存在擊敗對方。”

  “錯！”小白嫌棄地給了方山一個大大的零分。

  誰知遠處的劍六突然插嘴了，他輕笑一聲道：“嗬，小丫頭。難不成你真以為憑著你剛才的三腳貓招式就能擊敗我？”

  小白沒有理會劍六，而是對方山解釋起來：“真正的高手可以在交手的一瞬間感覺到戰鬥的勝負。”

  “生死一瞬，抱著試探的想法出招隻會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是隻有他這樣的蠢材才會去做的事。”小白指了指麵色難看的劍六。

  “戰鬥開始時，經過基礎的分析，你就必須找到自己的決勝點，並以此為中心製定戰鬥策略。”

  小白再次向方山提問：“那麽，我的決勝點是什麽呢？”

  方山搖頭。

  小白教到：“如果我自己來戰鬥，勝利的方法多到數不清。但是模仿你的戰鬥方式，獲勝點就寥寥可數了。”

  “我選擇的是其中最保險的一個，那就是我的衣服！”

  “衣服？”方山看向小白一身的白衣，不解其意。

  小白提起自己的水袖，解釋道：“雲華天宮的織布技術與凡人不同，受宮主的命令，我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在尋找製作【天衣】的方法。”

  天衣無縫，傳說中的天衣擁有讓人飛翔於天空之中的神奇力量。

  “我的衣服是我自己縫的，雖然不是天衣，但也是宮中最好的幾件之一。它的質地輕柔，穿著輕便，貼身透氣，堅固耐用還不起褶皺，防禦力超過藤甲，並且不懼水火，最重要的是它親近真氣，堪比普通的靈物。唯一的缺點就是容易髒，不過清洗起來也很簡單。”

  “在第一次攻擊的時候，我故意把水袖避開了他的劍鋒，所以他才誤認為我怕他劃破水袖，於是他就向我衝了過來。在他發現我留了一截水袖防身後，他見無法靠近，便想毀我衣袖。於是他中計了，被我卸下了手中兵器。”

  “當然，他以為這隻是小失誤，因為他隱藏了火焰雙劍，自信能夠彌補失誤，所以並不在意小小的失利。”

  “可是，他錯了。這點明麵上的手段隻是我的假動作，我真正的攻擊其實是我隱藏在水袖裏的真氣。”

  “戰鬥還沒開始時我就發現，他對我的真氣波動反應有些遲鈍。我其實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調動了真氣，但是他在我解開水袖時才作出了防備的姿態。後來我利用衣服的特性隱藏真氣，想偷襲他，可他直到真氣臨身時才發覺。”

  “於是，我確認他對真氣波動的感知能力平平，幹脆放棄了謹慎的策略，把一段蘊藏著大量真氣的水袖布條借著最後的攻擊藏在了他的衣服裏……”

  劍六的臉色越聽越差，直到小白最後的話出口才麵色大變，急忙查看自己手臂背側，但卻沒有發現小白說的布條。

  “死丫頭，你敢唬我！”

  小白不屑地嗤笑一聲，對方山說道：“你看，他到現在也沒發現。”

  方山的感知在劍六身上掃過，輕易地發現，一根細細的布條纏在了他的左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