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麵貌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兩年前，就是他走進了自己的閉關之所，一劍摧毀了自己的木屋，打破了自己平靜的修煉，帶來了滅門的消息。

  他就是劍五。

  他的臉上帶著焦急，似乎正因如此才沒有認出自己。劍眉星眸的他比兩年前更加的俊俏，氣質之中還多了幾分上位者的尊貴，成長了許多。

  劍五的眼中沒有小白，也沒有自己。他就這樣走過來，與小白錯身，直麵走向自己。

  方山仰著頭，想要與自己念了兩年的仇人對視。可劍五不曾一分地放下自己的目光，隻是龍行虎步，邁步向前。

  他就要這樣與自己錯身而過。

  方山突然發覺有一團東西堵在了自己的胸口，他就連呼吸也變得難受，隻得張開嘴吸了一口氣，可吸氣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還是覺得難受。

  這團東西堵在那裏，不吐不快。

  方山擋在了劍五的身前。

  劍五停下腳步。

  他仰著頭向他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劍五皺眉，看著方山陌生的臉龐，腦中回憶不起分毫，隻是通過他的衣服認得他是劍門弟子。習慣性的，他客氣地拱手回道：“這位師弟，師兄我實在是有要緊事，我們改日再聊，如何？”

  他的語氣十分誠懇，聽得出他真的很急切，有要緊的事情。

  師弟？

  錯了！

  不對！

  他的回答不對，不正確，不是方山想聽到的回答。它沒有驅散掉方山胸口的殺意……

  “奧，對了。這原來是殺意……”

  方山突然如孩子般笑了起來，為自己明白這一點而高興。

  陡然間，沒有任何征兆地，真氣迸發，一掌印在劍五的小腹之上。

  “噗！”

  劍五雙目圓睜，驚駭的眼神中倒影出方山帶著笑容的臉龐，疑惑與不解還沒來得及湧上他的心頭，便已張口吐出一大口夾雜著內髒碎塊的鮮血，洶湧澎湃的力道自小腹貫穿全身，雙腳離地，整個身體如同破麻袋一般向遠處飛去。

  “轟！”

  他重重地落在地上，在地麵上砸出一片蜘蛛網狀的裂痕。他的全身如同散了架一般失去了知覺，隻剩下不斷地抽搐，咳出一口一口蘊含著精氣的鮮血。那雙萬分不解的眼神也如風中殘燭，飛快地消散著神光。

  他看見那個殘廢了的半身人慢慢地來到自己麵前，張開口，說了句什麽。

  可他的耳朵已經聽不見什麽了。

  ……

  殺意漸消，方山冷漠地俯視著身前口吐鮮血的劍五，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他被痛苦折磨，等待著他嚐盡恐懼，等待著他漸漸死去。

  在道盡玄功的感知之下，方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劍五的生命如積雪消融般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沉淪。

  死亡，對於方山來說，是可以直接感知的東西。這種感知比肉眼看到更加清晰，比親耳聽到更加形象，比肌膚接觸更加親近。

  在方山的感知下，一團無法形容的死亡自虛空中誕生，就像是不可名狀的黑暗伸出一根根無形的觸角逐漸纏繞劍五的全身，拖拽著，把他拉向另一個境界。

  厭惡，惡心，排斥，憎惡，害怕……

  如此近距離地感知之下，方山對死亡產生了生命本身理所應當的排斥與厭惡，恍惚之間，他甚至以為被死亡包裹住的是自己，心中產生了攻擊“它”的念頭。

  生命的本能引導著他去拯救墜入死亡的劍五。

  可是方山沒有動作。

  他就這樣冷漠地看著，強忍著仿佛源自於靈魂深處的惡心，壓製著自己身為生命的本能，靜靜地看著劍五墜入深淵。

  小白走了過來，她看著方山，就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帶著審視與新奇，“你說過，你不喜歡死人。”

  方山淡淡地回道：“他是我的仇人。他殺了我的師弟，我的師妹，還有我的師父。”

  “我要他死！”

  方山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平靜，可是小白卻看見了方山顫抖的肩膀，無法停止。

  小白看了眼地上抽搐的劍五，麵帶漠然，對方山說道：“他是劍門門主的親傳弟子，如果被人發現你殺了他，那麻煩可就大了。此處雖然平靜，可也會有人突然出現，我勸你還是盡快處理掉他的屍體為好。”

  “無妨。”方山運轉著道盡玄功，感知全開，“周圍一公裏之內一個人也沒有。”

  “我要在這裏等著，等著他死透……”

  在距離方山所在之處的千米高空之上，一隻翎羽鮮豔的鳥兒正展翅飛翔，如果方山可以感知到，一定可以發現這隻鳥正是他初入紅葉山莊時見到的那隻紅斑岩雀。

  早在方山兩人離開紅葉山莊後，紅斑岩雀就已經跟在了他們後麵，隻是它飛行的高度與距離超出了方山的感知，所以並沒有被他發現。

  紅斑岩雀的血紅色眸子緊緊地盯著地麵上的兩人，血紅色的視野中，一幅幅圖像畫麵傳入它的腦海深處，又通過一種無形而神秘的聯係穿過重重時空，清晰地展露在劍三的腦海之中。

  幾乎沒有人知道，紅斑岩雀是劍三自青銅城中獲得的最貴重的寶物，整座紅葉山莊其它東西加起來的份量也沒有它重。紅葉山莊中之所以種滿了紅葉樹，是因為紅斑岩雀喜歡這樣的環境，僅此而已。

  原本，劍三隻是出於心中殺意而監視方山兩人，試圖探清兩人的情報。可事情總是這樣，每當有人認為一切盡在掌握，意外便接踵而至。

  當方山對劍五出手的瞬間，原本冷靜的劍三驚呼一聲，麵色大變，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甚至丟掉了手上的藥物，傾盡力氣大喊一聲：“所有人跟我來！”

  說著，他便展現出了之前深藏不露的絕頂輕功，幾個呼吸間便已來到紅葉山莊之外。而在他踏出紅葉山莊外的瞬間，一個個身穿黑衣的蒙麵死士幾乎同時出現，跟在了他的身後。

  劍三閉著一隻眼睛，眼前浮現的是紅斑岩雀的視野，他見劍五受了一擊便已奄奄一息，第一時間催動紅斑岩雀向下方的方山撲去！

  紅斑岩雀突然轉為攻勢，雖未近身，方山卻在它進入自己感知範圍之後立即鎖定了它。

  “是這隻鳥？它想攻擊我？”方山認出了紅斑岩雀。

  可哪怕是江湖經驗老道的高手也無法理解紅斑岩雀隔空傳像的能力，方山自然也不知道這鳥是劍三在背後控製，隻當是它看見自己擊殺了劍門弟子，自動護主。

  他見紅斑岩雀來勢洶洶，惡意滿滿，冷哼一聲，抬手自路邊隔空取來一片落葉，屈指彈飛，向它攻去。

  可令方山沒有想到的是，這隻體型不大的鳥兒展露出了驚人的靈活性，隻是折返翅膀在空中翻轉一圈便躲過了飛葉，速度不減，再次向自己攻來。

  此時它已來到近前，就連小白也感受到惡風撲麵，一隻赤瞳獨足的漂亮鳥兒正攤開利爪向方山襲來。

  方山麵色不變，並無閃躲之意，而是緩緩伸出右手，一把向鳥爪抓去。

  爪手相交，雄渾的真氣與凶鳥爪上純粹的野蠻力道相撞，激起風石四散，落葉飛舞。

  “好強！”控製著紅斑岩雀的劍三心中一驚，他知道紅斑岩雀的一擊之力有多強，正麵蓄力一擊，怕是幾寸的鐵板都能抓碎，可居然會被肉體凡胎的手掌接下！

  感受著掌上傳來的微弱力道，方山不以為意，真氣包裹的手掌上甚至沒有絲毫疼痛傳來。他手上一緊，抓住紅斑岩雀的獨爪大手一揮，掄圓了手臂，猛地把這惡鳥擲向路邊的山石之上。

  紅斑岩雀隻覺得爪上巨力宛如開天，無法抵抗，值得抱緊翅膀在落地之時擋在了身前。

  隻聽見“轟”得一聲巨響，山石碎裂，碎石四射，塵土飛揚，紅斑岩雀身上豔麗的羽毛也脫落下來，散落一地。

  方山留了力氣，他沒有下死手的心，隻是想把這鳥兒打傷，不再幹擾自己。而吃了一記這樣的重擊，普通的鳥兒怕是已去了半條命，再也爬不起來了。

  然而，紅斑岩雀不是普通的鳥。

  “叮當！”

  塵土之中突然傳來一聲違和的響聲，方山疑惑地感知而去。

  “叮當！”又是一聲巨響傳來，這次就連小白也聽了出來，這聲音乃是金鐵碰撞所發出的聲響！

  “叮當！”

  一隻鳥怎麽會發出金鐵相撞的聲響？還沒等小白深入思考，隻聽見“嗖嗖嗖”三道聲響，三根翎羽破開煙霧，以極快的速度射向方山。

  方山感知得清楚，這三根翎羽通體銀白，質地堅硬，哪裏是什麽羽毛，分明是三根鐵片！

  他無所畏懼，抬手擋去，掌上包裹的真氣疊加了數層，就要捏住激射而來的鐵片翎羽。誰知，就在翎羽入手的瞬間，方山隻覺得包裹在手掌上的真氣失去了以往的堅韌，十成真氣中的六成都突然詭異地散開，剩下四成起了效果。

  想要加大真氣已經來不及了，他隻能手指施力，把鐵片狠狠地捏在了掌心之中。隻是此時，鐵片前段已經深入他掌心半寸有餘了。

  方山拔出鐵片，發現被刺破的掌心竟沒有流出鮮血，隻有一道道漆黑色的螺旋紋路以極快的速度在自己手掌上飛快擴散，就要到達手腕了。

  “毒！”

  另一邊，看見方山中招後，原本急切地劍三心中一鬆。

  “成了！”

  他布在紅斑岩雀鐵翎上的毒藥可是最頂尖的烈性毒藥，普通人觸之必死，就算內家高手也撐不過幾息。

  這種毒藥十分可怕，隻是有一個極強的缺點，那就是當毒藥接觸到空氣後會飛快的揮發，失去毒性，隻能密封保存。所以劍三可是費了極大的心力把它保存到了鐵翎之中。

  紅斑岩雀的鐵翎乃是專破真氣的特殊融金所製，十分珍貴。這種融金一旦成型就會永久固定，無法組裝，隻能在製作模具時便事先定好形狀。

  破氣融金加上烈性毒藥，成為了紅斑岩雀一擊必殺的超級殺手鐧。

  劍三其實也沒想到方山會如此輕易地中招。隻是這一點他就能判斷出，這個殘廢的戰鬥經驗極其匱乏，簡直就是個菜鳥中的菜鳥。如果不是他那一身雄厚的真氣和他強力的招式，隻怕隨便一個加入劍門一年時間的弟子都能虐殺之。

  然而，沒等劍三輕鬆一息，方山接下來的操作直接震掉了他的下巴。

  “道盡玄功，融合毒藥之勢！”

  感受到右手掌飛快變得麻木，方山不敢托大，連忙運起道盡玄功融合毒藥之勢，以真氣掌控住了侵入手掌中的毒藥，順著掌心傷口逼出了體外。黑色毒血落地，發出“滋滋滋”的腐蝕聲響，方山感覺手上一鬆，這才封住掌上穴位，止住鮮血。

  “小家夥！”方山呼喚一聲，便見一直趴在他頭上的小家夥自胸口拿出傷藥，跳在方山掌上，塗抹起來。

  小家夥拿出的是昨日自劍二那裏得來的珍貴丹藥春日丹霞，效果驚人。剛剛塗上去，傷口就已經開始愈合了。

  看到這一切的劍三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目瞪口呆，甚至懷疑自己買了假藥。隻是方山沒有給他震驚的時間，再次隔空吸來一把樹葉以滿天花雨的手段向紅斑岩雀撒去。

  這一次他沒有留手，每一片樹葉上都灌注了極限的真氣，封鎖住了紅斑岩雀周身所有的角度，力求重傷此鳥。

  劍三見此，連忙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控製著紅斑岩雀交疊雙翅把自己護在了最裏麵。

  隻聽見“叮叮叮叮”一連串清脆的聲響傳來，飛葉輕易地斬碎了紅斑岩雀的羽毛，露出了隱藏在羽毛之下的金屬骨架。

  待飛葉落下，紅斑岩雀雙翅上豔麗的翎羽早已破碎散落在地，取而代之的則是底下閃耀著金屬質感的融金鐵翎。

  一邊，小白見此，驚奇地呼道：“它不是活物，原來是傀儡！”

  而方山輕輕搖頭，皺眉解釋道：“不，它是真正的鳥，隻是長了對金屬的翅膀。”

  道盡玄功可以感知到紅斑岩雀身身上屬於生命的氣息，這種氣息與之前公輸川的墨魚機關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

  紅斑岩雀確實是一個真正的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