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這樣，一桌人開始默不作聲地吃喝了起來。

  桌上人都是各大門派的高層或者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自然不傻。劍三對小白的態度他們看在眼裏，心中計較一番，很快便想到小白有可能是雲華天宮的人。

  能讓劍門劍三低聲下氣的隻有五龍大宗，昆侖山等三宗的人他們這些高層自然已經見過了，隻剩下還沒到的雲華天宮和蓬萊仙島，小白一女子，自然更像是雲華天宮的人。

  可如此一來，那小白身邊身穿劍門劍袍的殘疾人又是何人？

  絕對不是劍門弟子，劍袍顯然不合身。

  蓬萊仙島的？

  不對，沒聽說過蓬萊仙島與雲華天宮交好。可是眾人看兩人交流時的隨意和親昵，關係恐怕比想象中還要好。

  這雲華天宮的小姑娘看上了個殘疾人？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

  眾人回憶著江湖傳言中有關雲華天宮的奇葩愛情故事，不自覺地就把方山兩人對號入座了。

  想明白這一點，他們互相交換了眼神，在對方那裏得出了相同的答案，然後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沉默，擺弄起了自己麵前的餐具。

  自己給自己夾了幾個菜，放在嘴裏一番品嚐，不由得眼神一亮，看向劍三，豎起了大拇指。

  這菜真好吃啊！

  劍三笑嗬嗬地對著眾人拱了拱手，還是忍住不開口道：“諸位有所不知，我這群仙百珍燴可是大有來頭。它原本是三百多年前一位……”

  劍三笑得咧開了嘴，就要為眾人介紹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珍貴菜譜。

  可他還隻是剛剛開口小白便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吃飯的時候哪來這麽多話！你師父沒教過你食不言寢不語的道理嗎？”

  劍三臉上笑容一僵，萬分尷尬地看了小白一眼，再次把到嘴邊的話咽進了肚子裏。

  “是……是……大家，吃好喝好……”

  劍三憋了一肚子的話，為了今天準備好了一段又一段的詞，甚至還厚著臉皮向一位大家討了首有關美食的詩句，可是現在，這些準備全都成了無用功。

  他是個愛熱鬧的人，舉辦這群仙百珍燴也是為了交朋友，與大家一起飲酒狂歡，放浪形骸。誰知道竟然變成了這副樣子。

  不過，他還真不敢不去請小白。且不說雲華天宮的名頭在那裏壓著，單單是小白那副熊孩子的樣子，誰知道她還能惹出什麽亂子。還是放在自己身邊好，出了什麽事自己還能兜著。

  不過這樣一來，這場準備許久的群仙百珍燴未免就變得太沒有意思了，想必會讓很多客人失望。

  這樣想著，劍三抬頭向其他人看去。

  可他一看，就發現事情與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桌上的人根本就沒有什麽不滿的意思，也沒有與自己一樣覺得無趣，而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麵前的食物上。

  他們有的人還能保持風度，細嚼慢咽，有本來就性格粗獷些的幹脆拿了個大碗，把桌子上的菜挨個夾進了自己碗裏。其他人一看這人這麽不要臉也就什麽都不顧了，紛紛搶起了自己喜歡的美食。

  有兩個人搶菜搶到了一個碗裏，四根筷子狠狠地鉗在了一起，已然動用了真氣。他們互相瞪了對方一眼，就見對方嘴裏也塞滿了食物，根本張不開嘴吵架。

  劍三又向其它桌子看去，發現在每張桌子上都發生著與自己麵前相似的事情。本來大家還有說有笑，隨著開動筷子，所有人都沒了說話的心思。

  這也太他媽的好吃了吧！

  一時間，眾人隻剩下狼吞虎咽，個個都恨不得爹媽給自己多生兩張嘴。不過看他們那副就要把自己舌頭吞進肚子裏的樣子，恐怕再多幾張嘴都不夠用。

  一時間，場中隻剩下侍女來回走動更換碗筷的腳步聲和眾人吞咽食物的聲音。

  小白身邊的方山當然也吃得很開心。別看桌上人搶菜搶得喪心病狂，但每當小白動筷的時候，沒有人敢擋在她麵前。方山也沾了小白的光，跟在她後麵左夾一塊右夾一塊，把桌上看起來樣式不錯的菜全都吃了個遍。

  他其實根本看不懂這些是什麽菜，有許多菜的吃法是看著別人才學來的，這才沒有出醜。小白看起來也吃饞了嘴，沒有再想著“迫害”他，所以他也吃得安逸，享受這口舌之欲。

  吃著吃著，侍女們撤下了吃得差不多的菜，卻沒有填補，而是清理了桌上的空間，抬上來一口磨盤大小的大黑鍋。她們沒有直接打開鍋蓋，而是輕輕翹起一個邊，按照方山看不懂的順序添加起了各種佐料。

  接著，侍女們再次合上鍋蓋，順序離開。

  有人見此就要伸手打開鍋蓋，想看看是什麽美食，卻被劍三伸手打斷了。

  不一會兒，侍女們去而複返，手裏捧著一壇壇泥封的美酒。她們再次打開鍋蓋，把已經稱量好份量的美酒按照次序倒進了鍋裏。

  待到做完這一切，最後一名侍女再往鍋裏放進了兩顆燒的通紅的圓石，用以加熱。

  沒等多久，眾人便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響自鍋中傳來。劍三見火候到了，於是起身拿起鍋蓋。

  霎時間，香氣四溢。

  這種香氣不是油香，這個世界的食用油多來自圈養的靈獸，少不了幾分油膩。也不是菜香，或者佐料的香味。一鍋菜的香味不可能是一種菜料，而是所有菜混合在一起之後蘊釀出的香味。那種香味不純，太雜，聞起來就像一隊隊渾身灑滿了香料的士兵向你的鼻子裏衝鋒，最初的刺激之後，心中免不了一絲抵抗。

  黑鍋裏的香味沒有油膩，也不駁雜，隻是純粹。

  方山嗅到了一絲腥味，是魚腥。但這似腥味卻沒有讓人想到魚肉，而是想起了大海。方山沒有見過大海，他隻是聽說過，他聽說大海是一望無際的碧藍，可以包容一切。

  海裏應該是有很多魚的。

  他聞著鍋裏傳出的腥味，心想自己站在海邊時聞到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味道。

  突然，這股味道被更加飄渺的香氣取代了。方山感覺自己從海邊飄了起來，飄到了天上，就像是踩著雲彩一樣。

  “額滴個親娘嘞～”桌上那位性情中直的中年人忍不住搖了搖腦袋，因為香味讓他有點上頭。咽了口口水，蘊釀了半天，可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向劍三問道：“這是個什莫菜啊？”

  劍三也在享受自己熬了三天三夜的美味散發出來的香氣，聽見有人問話，第一時間想的卻是轉頭向小白看去。

  隻見小白也放下了手裏的碗筷，一臉好奇的看著他。

  “那，我就講講？”劍三試探著問道。

  “講啊！”小白十分好奇。

  “好！”

  劍三仿佛得到了聖旨，精神一震，整個人立刻舒展開來，兩個肩膀向後猛地一擴，大手一抬，扶正了自己的帽子。

  “有言道，問仙哪有人世美，玉宮寒樹不勝塵。”

  “天上美妙都是我們瞎想的，地上的美味卻是實實在在的。外界說我劍老三隻是個好色的懶鬼，隻有看見漂亮女人才能邁動腿。其實那都是汙蔑，赤裸裸的汙蔑！”

  “我劍老三好色好賭不假，但是最愛的，其實是這口舌之間的享受。”

  “諸位今天所見到的這一桌群仙百珍燴，乃是我從數日之前就開始籌備的，每一道菜都經過我的手，檢查了不止一遍才能上桌。諸位，你們說這些菜好不好吃！”

  “好吃！”

  “太好吃了！”

  場中人都停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由衷地讚賞著劍三，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

  劍三拱手行禮，向每個桌上一一看了一眼。當他見到一旁桌子上微笑著向他看來的胡紫狐時，頓時嘴巴都要咧到耳朵跟了。

  他得意至極，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張口就要出言與眾人共飲一杯。

  可他才剛剛抓住酒杯，眼角餘光便看見了小白一臉的冷漠。

  然而，激情滿滿地他這一次可是什麽都顧不得了。

  於是他高舉酒杯，向眾人敬道：“我敬大家一杯！”

  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仰頭便把杯中酒盡數喝光。

  而當他剛一低頭，就看見場中所有人呼啦呼啦全都站了起來，手中皆是一杯滿滿的酒。

  而這副情形，就連小白也被感染到，搖了搖頭，舉著酒杯站了起來。

  前方桌上，胸圍豐滿的宋伊人雙頰升起了坨紅，也不知是被氣氛感染，還是酒香罪人。她不顧身份，舉起酒杯，高聲道：“讓我們共飲此杯，敬劍三公子群仙之約！”

  “敬劍三公子！”

  所有人齊聲高呼，整齊劃一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劍三再次飲下一杯，舉手示意眾人落座，而他自己卻放浪形骸，一把跳了起來，踩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伸手向麵前桌上的大黑鍋一指，高聲道：“諸位看好了！”

  “剛才你們已經品嚐過了其它菜，但是我告訴你們，那些菜都是做做樣子，都是擺設！”

  “這道菜，才是我劍老三有信心擺開這群仙百珍燴的最大底氣！”

  “你們還真別不信，聽我慢慢講來！”

  “這道菜叫做八仙過海，來自於大家耳熟能詳的神仙故事。但是，我要講的，卻是另一個更加蕩氣回腸的真實故事，是這道菜誕生的故事！”

  劍三已然進入了狀態，他眼神微眯，看著不知多麽久遠的時空，又長吸一口氣，語氣變得綿長了起來，就好像說書的先生一樣，開口便是：“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眾人抬頭看著劍三，聽得入神。

  突然，一道蘊藏著磅礴真氣的傳聲自院門之外響起，洪亮如鍾，“什麽八仙過海！我看是八蟲過河吧！”

  這時，又一道更加粗壯的聲音也想了起來，像是在回應第一道聲音的話：“這些人能有什麽見識，吃兩口少間野味，還以為自己就是仙人了！”

  “那可真是太可憐了，小姐我心善，見不得人間疾苦。還不快快給他們分發些廚餘，省得看得糟心！”

  ……

  兩道聲音一唱一和，不過兩句，竟是把在場所有人都損了個遍。

  而原本興致最為高昂的劍三就像是被人從頭到腳地潑了盆涼水，心情立刻跌落到了冰點。

  他那滿臉肥肉的圓臉第一次露出了冰冷的表情，張口喝道：“何方鼠輩，隻敢在背後張嘴。我紅葉山莊沒有這樣的客人，要麽現身一見，要麽就給我滾！”

  他含怒出聲，這句話已經用上了劍門絕技“劍音入耳”，當那聲“滾”字出口時，仿佛有一道道無形的劍氣隨著聲音傳出，刺得眾人皮膚隱隱作痛。

  “大膽！”

  一聲爆喝自院門在傳來，緊接著便是一聲爆炸聲響，院門應聲而碎！

  狂暴的真氣就像是吹破布一樣把碎裂的木門碎片吹進了院內，煙塵之中，門外緩緩走來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待到眾人看清這道身影，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

  “好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

  隻見此人身高駭人，足足八尺有餘。他袒胸露乳，全身上下隻有一條寬大短褲遮身，一眼望去，隻看見他渾身橫肉叢生，四肢粗壯如柱，兩個巴掌一張一合，怕是能握住尋常壯漢的一整個腰！

  他就這樣隨意地站在那裏，一股山嶽般地氣勢便已自然而然地散發了出來，令人生畏。

  隻見他緩緩抬起右手，對著自己鋥光瓦亮的光頭拍了一拍，竟是發出了兩聲沉悶的聲響，就像是兩顆重石撞在了一起。

  “灑家名叫豬腦袋！”

  “剛才是哪個不要命地敢侮辱我家小姐！”

  眾人被其氣勢所攝，一時愕然。

  “是我！”

  劍三躍下座位，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麵對高處自己半個身子，怕是有三四個他那麽大的壯漢，劍三卻絲毫不懼，厲聲喝道：“你家小姐又是哪個！”

  “是我！”

  伴隨著一聲清亮的回應，眾人便聽見衣袖飛舞之聲，一道青色身影突然自院外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地弧線，輕輕落下。

  那叫做豬腦袋的大漢連忙伸出手作出托舉狀，青衣人影恰好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劍三抬頭望去，待看清那女子麵貌，不禁眉頭一皺：“武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