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作者:
秦晾晾 更新:2022-02-08 16:16 字數:4587
“公子。”
阿滿停下馬車,擺好矮凳,韓來從上麵走下來,接過那人遞來的牛皮紙抱著的藥,神色清冷的看了一眼旁邊,皺眉道:“這是?”
門前不止一輛馬車
另外一輛的車前紅燈籠上,寫著端正的一個字‘曹’。
曹家的馬車。
曹家人來了?
韓來霎時麵色鐵青,將藥包重新扔進阿滿的懷裏,快步進了府門,果不其然,迎麵就是曹琦,那人瞧見他,笑語嫣然。
“郎君下職了?”
曹琦頗有些禮貌的問候道。
韓來視而不見她的蹲禮,脫口便道:“誰讓你來的?”
曹琦含笑道:“郎君這是何意,我手下的人傷了宋女史,我自然要親自登門致歉才是,哪兒有傷人者還能任自逍遙的道理。”
她這樣大言不慚,讓韓來反而冷笑,說道:“希望曹姑娘說這句話的時候,良心不會痛。”話鋒一轉,“當然,我忘了,沒有的東西何來痛楚呢,是我失言了。”
被諷刺,曹琦也絲毫不在意,這麽多年受靖安城無數人指指點點,韓來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又能算的了什麽呢。
“見到女史無礙,我也就能放下心來了。”
曹琦輕描淡寫的轉移了話頭,對著韓來再次蹲禮,想要離開,隻是沒走出去幾步,忽聽韓來在身後說道:“曹琦,離宋端遠點兒。”
曹琦微微側頭,沒有說話。
“你若是碰宋端一根手指頭,我便再也不做君子。”韓來道,“既然曹家做趙國小人,我很願意奉陪。”
“哈哈哈——”
誰料到曹琦突然仰頭笑了笑,眼角藏著鋒利:“韓來,人都是虛偽逐利的,等韓家真的兵敗山倒的時候,你還真指望著宋端可以陪你一起下地獄嗎?你若是真的為她好,就把她送給我。”
“果然是我所視物,所視之物皆著己色。”
韓來說完,曹琦的這般口吻,似乎在哪裏聽說過,恍然想起,當日季青雲上門邀功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仿佛在他們的嘴裏,人與人之間是沒有情誼的。
有的隻有利益。
即便是一脈同宗,即便是親生手足。
可是,韓來不這麽想。
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有情,正是因為有心。
“曹姑娘這樣說,想必是在宋端那裏吃個閉門羹吧。”
韓來索性道。
“宋端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她與我是一路人。”曹琦死死的盯著韓來極美的麵龐,這讓靖安城萬千少女都為之向往的人,在她的眼裏卻十分的討厭,“為何要委身於男子。”
“委身?”
韓來也絲毫不退讓,兩人的言辭在交互打架:“你是覺得宋端是被迫委身於我?曹姑娘還真是可憐。”
曹琦冷眼。
“人情冷暖四字,曹姑娘也隻體會到了冷,不知道什麽是暖,所以看到真情,也隻當是委身,隻當是虛偽罷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韓來實在是不耐煩,他心裏還惦記著宋端的病體,也不多言,轉身走開。
曹琦回頭,看著那人瀟灑頎長的背影,深吸一口氣。
可憐。
人情冷暖隻有冷,不知何為暖。
她冷屑一笑。
你還真是說對了,韓來,也隻有終身冰冷之人,也隻有那從未嚐過暖意的人,才能事到臨頭,不會被小恩小惠所感動。
情誼,可是人生路上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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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端沒在臥房休息,韓來問過素問,才知道是在書房裏,他有些不快的咂嘴,這人不好好休息,這個時候好讀書了。
進去書房,那人正坐在書案前,瞧見韓來立刻要站起來。
“坐下。”
韓來責備道:“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沒有什麽主仆之分。”連忙上前去扶住她,“更何況,你我現在更是不同。”
宋端明白他的意思,有些訕笑著說道:“這麽多年,習慣了。”
“無妨。”
韓來幫她整理好落下來的袖子,說道:“這才九年,你我以後還會有很多個九年,慢慢習慣就好了。”
宋端低頭輕笑,隻是笑容裏摻雜著無奈。
曹琦臨走的話猶然在耳。
這人知道自己身世的事,七寸在這人的手裏把握著,做事便不能不計後果了,她咬了咬牙,抬頭看向韓來。
那人垂眸,眼裏很是溫柔,和方才對峙曹琦時截然不同。
宋端心裏複雜。
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韓來。
自己是叛臣遺孤的事情。
他會接受嗎?
自己就是一顆用糖紙包著的毒藥,一旦外皮被戳破,流出來的毒液會頃刻要了韓家所有人的性命。
說,還是不說。
“端午。”
韓來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手指摩挲著宋端的臉頰,頗有些垂愛的意味,見她欲言又止,便道:“端午,是不是有什麽心事,還是曹琦和你說什麽了?”
宋端微微垂眸,搖了搖頭。
韓來看著她濃密烏黑的發頂,按住她的肩膀,緩緩的蹲了下來,瞧著宋端有些緊張的眼神,輕柔道:“端午,怎麽了?”
宋端深深的歎了口氣,抬起頭來,韓來的眼神是那樣的可靠,她忍不住,覺得等到事情敗露一切就都晚了,倒不如現在告訴韓來,不管結果如何,總歸還有籌謀的時間。
“韓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宋端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
韓來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我其實……不是老將軍舊部的遺孤,我是……”宋端咬牙,嘴唇都在輕微的顫抖,身為趙國的子民,父親卻是趙國的叛臣賊子,她生怕說出真相後,再不能直起腰身,站在這趙國王土之上。
誰知道韓來突然站了起來。
宋端茫然抬頭,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下意識的想用手臂拄著胳膊站起來,疼的長嘶一聲,心下不安。
隻見韓來神色平靜的走到那博古架前,從上頭抽出一本書,對著中間的縫隙打開來,裏頭夾著的,赫然是那張剪紙。
榮。
他極為小心的放在掌心,轉頭拿給宋端看,淡笑道:“幼榮。”
宋端如遭雷劈,整個人愣在原地。
幼榮?
宋端打死也沒想到,這個名字居然會從韓來的口中說出,這可是當年老將軍將自己藏在府上,對外的假名。
陰蘭遠親,幼榮。
外親的私生女。
而後,她被送去了太丘的師父那裏,再回來時,身份已然變成了老將軍舊部的遺孤,那個所為的幼榮,已經死了。
韓來怎麽會知道。
還是說。
宋端的脊背發涼,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湧了上來。
韓來一早就知道這一切,對嗎?
看著宋端那緊皺的眉頭,還有那雙眼中無數的遲疑,韓來將那剪紙夾回書冊裏,轉過身,將她輕輕的摟在懷,疲憊的悵然道:“幼榮別怕,千年哥哥在這裏。”
宋端渾身一僵,呆呆的看著前方。
她還未從震驚中走出來。
“是我不好,早就該告訴你真相。”韓來低低道,“這樣大的事情,不應該讓你一個人承受著,都是我不好。”
宋端此刻像是個假人,老半天才回神,她狠狠的打了一個哆嗦,用未受傷的右臂回摟住韓來,微微哽咽,埋在他懷裏,無聲的濕了眼眶。
“別怕。”
韓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撫道:“也不要擔心。”
宋端低頭道:“曹琦知道。”
“她不敢說。”
韓來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在朝為官這麽多年,並不僅僅隻有表麵的自戀和自負,腹內的溝壑也有千萬層,他明白。
“曹琦另有目的,在這個目的沒有達成之前,她不會去做傷害韓家的事情。”韓來道,“甚至說,她或許會幫助曹家。”
宋端整個人處在虛脫當中,聞言抬頭,泛紅的眼眶和那還有些顫抖的唇瓣看上去那麽的楚楚可憐,讓人心生惻隱。
韓來哪裏能受得住。
他低下頭,極其溫柔的攝住宋端的下唇,那人嚇得一抖,卻沒有躲開,隻輕輕的叮嚀了一聲,韓來即刻鬆開了她。
“幼榮別怕,以後都交給哥哥。”
韓來靠在她耳邊,說道:“包括你。”
宋端耳朵一紅,再次埋頭,右手攥著他的衣角不肯鬆開,心裏卻異常的穩定踏實,乖覺的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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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曹琦剛一踏進融雪軒,就聽身後有人說話,這麽近的距離都沒有提前的腳步聲,她自然知道是誰,也沒回頭,徑直走進了屋裏。
坐在花桌前,剛拿起茶杯來,裏麵卻是空的。
她微微皺眉,那人立刻上前,將茶杯斟滿。
曹琦抬頭看過去,是完好無損的錦安,這人並沒有被大卸八塊,隻是臉上蒙了一塊黑色的布。
當然,正如宋端所預料,有人會死,但絕不會是錦安。
“都處理好啦?”曹琦呷了口茶問道。
錦安點頭。
替自己死的是個牢中死囚,至於需要處理什麽,並不是這個死囚家裏的後事,而正是這個死囚的家裏人。
按照曹琦一貫的作風,已經全都滅口了。
“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漂亮,隻是……傷宋端太重。”曹琦麵色冷凝的說道,“若她的手臂再也不能好,你罪過可就大了。”
錦安馬上低頭說道:“主子當心,錦安下手有準,宋端的手臂悉心治愈的話,不出兩個月就能行動自如。”
曹琦這才說道:“辦得好。”想了想,“既然你已經死了,那這張臉和錦安這個名字,你都不能再用了。”
錦安應聲,解下自己臉上的黑布,那已經不是他了。
是另外一個人。
曹琦將這一切看在眼裏,招了招手,錦安立刻跪在了她的麵前,她伸手摸了摸,那張臉冰涼,似乎很薄,連皮下的血絲都看的清晰。
比以前更年輕了。
像是十五六的少年。
明明是年紀比自己還大的人。
“我現在很是好奇,你到底出自鄭國的哪個宗門,連這易容之術都手到擒來。”曹琦忍不住唏噓,“能換幾次?”
錦安說道:“三次。”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二次了吧。”曹琦道。
錦安點頭,又低下頭去:“請主子重新賜名。”
曹琦想了想,倒是隨心所欲:“十四。”
這個名字似乎帶著塵封的灰土,讓錦安的眼睛上蒙了一層。
十四。
從前做殺手時的名字。
鄭國,天門宗,專門盜取貴族的私生子做棋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
印象裏,他隻叫十四,生命中隻有無盡的黑夜,白日對他們來說像是枷鎖一般,殺手,隻是跗骨之蛆。
殺人越貨,不行好事。
錦安數不清自己的手上有多少條人命了。
直到一次任務失敗,他回去鄭國的路上,碰到了被山匪劫走的曹琦,那是十幾年前,她還是十幾歲的少女,明豔動人。
錦安那時也是同樣的年歲,從來冰冷的心在看到一身灰土,被山匪踩在腳下的曹琦時,重新火熱跳動。
他一眼就愛上這個女孩兒了。
不到一刻鍾,山穀裏橫屍遍野,那些匪徒都被他殺了,而當錦安試著去扶倒在地上的曹琦時,那女孩兒卻神色一轉,方才的可憐直接變成了狡獪和狠厲。
“你壞了我的好事。”
她道。
錦安不知怎麽回事,曹琦讓她心裏發狂。
什麽趙國,什麽宗門。
便是殺手又何妨。
他把命給曹琦都行。
隨後,錦安將曹琦送回府上,他那時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子居然是趙國禦史大夫曹燮的嫡長女,曹燮,曹大姑娘。
角門外,那女孩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神態完全不是一個半大丫頭該有的嫵媚,她扶著門,說道:“多謝你送我回來。”頓了頓,又問道,“要留下來嗎?”
“要。”
錦安不假思索。
“做我的麵首?”
曹琦說完又自我否決了:“可是你不夠漂亮,也沒什麽利用價值。”想了想,回憶起剛才錦安大殺四方的樣子,“就做我的貼身侍衛,你可願意?”
“我願意。”
錦安說道。
“你身上有傷,可是有什麽麻煩事?”曹琦察覺到。
“我是鄭國的殺手。”
錦安如實說道:“我沒能完成這次的任務,宗門怕是會派人來追殺我,我不知道能在你身邊待多久。”
本以為曹琦會吃驚,誰知她隻是點了點頭,甚是不在意的說道:“無妨,就都交給我吧,你大可放心的留在我身邊。”又想了想,“隻是……這張臉我不喜歡。”
“我可以換。”
錦安平靜的說,眼睛一下不眨的盯著曹琦,雖然他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但那如勾爪的眼神早已經出賣了他的內心。
曹琦看破,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十四。”
“不好聽,換一個吧。”
“好。”
“就叫錦安吧。”
“好。”
“那從此以後,我就是你主子了。”
“好。”
曹琦咯咯的發笑,沒有適時年歲的天真如許,有的隻是詭譎算計,她看著眼前木頭樁子一樣的人,甚是得意。
“怎麽?”
曹琦的聲音將錦安從回憶中拉回,問道:“你忘了這個名字?”
“沒有。”
錦安說道。
“那好。”曹琦道,“你以後就叫回十四吧。”
“好。”
十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