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累積的習慣，天剛蒙蒙亮，斯年就醒了。這時候，醫院走廊上已經有不間斷的腳步聲。

  斯年視線向下，便看到紫怡閉著眼睛趴在床沿。一頭飄逸的頭發就那樣隨意四散，淺淺地呼吸著，皮膚白皙透亮，長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樣蓋在眼睛上。明明已經睡著，眉眼卻還透露著淡淡憂愁，抓著自己的手也不願意放。

  江斯年趁著無人，一直盯著眼前女子的睡眼，慢慢一股暖流湧入體內。

  有時候，你得承認，大多數的人類都是視覺動物，對於好看的事務總是會多看兩眼的。

  就如同兩年前第一次看到她，因為身為主角的她實在太過耀眼，他便多留意了兩眼。

  然後薑紫怡這個名字便深深記在了心裏。

  直到兩年後她主動闖進了自己的世界，一切又都在無聲無息間發生了一些變化。

  江斯年思緒飄忽，有些呆愣，直到薑紫怡的睫毛有了些許顫動，他才轉移了視線。

  隻見女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適應了一會新環境才完全睜開，“江老師，你這麽早就醒了？”

  “嗯。”斯年壓下自己的情感，輕輕地應了。

  紫怡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問道：“江老師，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早點。”

  他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那你給我買些豆漿和油條吧。”

  她答應著便戴上口罩帽子出了門。

  醫院外有兩排小店，賣各種各樣的都有，琳琅滿目，隻要病人需要的，你絕對可以在這裏找到。現在這個點，太陽撒下的光芒還不算炙熱，溫暖的舒適感。

  人聲鼎沸，整條街道很是熱鬧，大多是病人家屬過來買早點。

  本著生意最好便最好吃的想法，薑紫怡在一家專門賣豆漿油條的店外開始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病房內，蘇婷帶了一些粥過來給斯年，這次身邊沒有那個小女孩。

  蘇婷一邊打開保溫飯盒，一邊對著江斯年說道：“斯年，我自己熬了一些粥，你嚐嚐。”

  “不用了，紫怡她去買豆漿油條了”，斯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算著時間也快回來了。”

  “你還受著傷，還是別吃那些不健康的了，喝些粥比較好。”

  “我也沒什麽事了，不礙事”，他頓了頓，組織語言，“而且，我喜歡吃比較重要。”

  話外之音，顯而易見，然而蘇婷並沒有放棄，她隻當做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不慌不忙地思考了一會，良久，才微微彎唇說：

  “斯年，我不清楚你現在的想法。先不說你若真的和她在一起，你們可以走多遠。重要的是，你確定她可以做好媽媽這個角色嗎？她那樣被寵著長大的女孩，怎麽去做一個六歲孩子的母親？日後，她總會想要自己的孩子。還有，她的家庭，會接受你嗎？你確定你們會有未來嗎？”

  連環逼問，蘇婷在逼他，隻因他們都需要一個答案。

  這些問題，江斯年已經在心裏問過自己無數遍，每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但是，每當她走到自己身邊，又不忍說出拒絕的話。

  死性循環，永遠沒有結果。

  見斯年的眸子暗了又暗，蘇婷深深呼吸，繼續說道：“斯年，我是很認真的。我在錄綜藝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想法了。我們都被傷害過，都有一個孩子，如果必須再給孩子一個完整有愛的家庭，我們為什麽不可以在一起？至少我剛剛說的那些問題，在我們身上不會發生。”

  說這話的時候，紫怡正好回來，在門外聽到了後半段。

  她趴在門上，又聽到房內女子說：“斯年，我希望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紫怡心髒緊張地砰砰地跳動，心也跟著提到嗓子眼，焦急在門口等待著男子的回答。

  過了一會，男子清淡的聲音順著空氣傳播到紫怡的耳朵裏：“好，我會考慮。你先回去吧。”

  紫怡隻覺得腦袋嗡嗡地響，周身的空氣也夾雜了滲人心的涼意。

  薑紫怡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理智地避開出來的蘇婷，見她走了，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進去。

  她依舊掛著一絲不苟的笑容：“早餐來了，吃吧。”

  江斯年接過早餐，聲音溫和：“嗯，你也一起吃。”

  紫怡望著床頭櫃那個格外引人注目的保溫飯盒，瞬間覺得所食之物索然無味，整個人有氣無力，腦袋裏還在不斷回響蘇婷說的話。

  “你不舒服嗎？”斯年注意到她的氣色不太對。

  她搖搖頭，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毫無氣色。

  江斯年隻當她是昨晚守在這裏累了：“紫怡，我這裏不需要你照顧，你回去休息吧。”

  “不要，我要在這裏照顧你！”她突然放下手裏的食物，聲音帶著倔強，莫名高了幾個分貝。

  他皺著眉，眉宇間氤氳著淡淡生氣，還是盡量放平語氣：“我說了我這裏不需要你照顧，你回去照顧好自己才是。”

  “是讓我休息，還是你想要別人照顧？”

  薑紫怡並不知道他說的哪個字觸發了自己敏感的神經係統，她突然自嘲的笑了：“江斯年，原來我們經曆的種種都是假的是嗎？我總是考慮你的感受，所以對於我們的關係我也不急著你要表態。但你就一點都不會動搖嗎？還是你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我？或者你已經遇到合適的了，蘇婷比我更合適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她特意揚了揚調子。說完，一連串淚水從她悲傷的臉上無聲地流下來，卻沒有一點兒哭聲。

  她呆呆地站在那，甚至不知道剛剛自己說了些什麽，隻任憑眼淚不停的往下流。

  江斯年不知道眼前的女孩聽到了多少，更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麽大。他很想伸手去把她抱在懷裏，溫聲細語安慰她，親親她的眼睛，讓她不要再哭泣。

  然而理性戰勝感性，他終究什麽也沒做。

  一時寂靜。

  良久。

  江斯年清冷的聲音慢慢冒出來：“是。”

  薑紫怡俶爾瞪大了眼睛，微微張著嘴巴，她想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然而，接下來的話卻給了薑紫怡無比肯定的答案。

  薑紫怡還沒從剛剛那個“是”中反應過來，又聽著他繼續說：“是，就是你想的那樣，所以你回去吧。這裏不需要你照顧。”

  眼眶所盈淚水越來越多，薑紫怡視線逐漸模糊，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都是顫抖的，緊緊咬著下唇，閉了眼睛，一道淚水又流了下來。她聽著自己的聲音：

  “好，江斯年，我走！”

  他看著她“砰”地一聲甩門離開，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江斯年直著上半身，坐在床上，一滴淚水悄無聲息的從眼角流出來，滴在被子上，留下痕跡。此刻身上的疼痛和心裏的疼痛比起來，顯得微不足道。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住在了自己心裏？

  兩年前初次見麵，不起眼的自己看著身為主角的她，在水裏泡了兩個小時，而後開始關注她。

  她演的每一部作品，自己盡量都會去看，欣賞之情也在一部部優秀的作品中越來越深。

  《大明往事》還沒來得及看，便迎來了兩年後的第二次見麵。

  那天，她坐在自己身邊，說了一大堆勸服他的理由，卻連說話的聲音都有她自己未察覺到的微微顫抖。

  然而，身旁的他卻發現了，當時的江斯年隻覺得莫名有些可愛。

  隻是，他不敢去看她，因為太過完美，太過不現實。她怎麽會喜歡他，怎麽會突然就闖進了他的世界。

  那時，江斯年就像做夢一樣，隻能低著頭，玩弄手裏的水杯，保持淡定。

  某些情愫的產生，其實很簡單，也許隻是她在他麵前長篇大論說了一大堆之後，討要冰飲料時小心翼翼的樣子。

  “女孩子大晚上喝冰的不好。”他記得，當時他沒有給她冰箱裏的冰飲料，而是給了她一瓶礦泉水。

  又或許，江斯年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特別的情愫是何時產生的。

  隻能確定，那些愛意在日後的點滴相處間愈發加深。

  江斯年從回憶中抽出身，緩緩閉上眼，長歎一聲，旋即慢慢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