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做什麽？”

  一道驚詫的聲音在摩恩的身後傳來，是莫洛克的聲音。

  摩恩好不容易止住往前撲去的趨勢，也顧不得對眼前的可惡金鱗魚展開報複，在慌亂中急忙往後掃了一眼。

  一個渾身赤紅色皮膚的魚人挺立在月光下，膚色因為月光的照耀而顯得有些白。頭頂上長有一排代表魚人標誌的豎鰭直抵背脊，呈暗沉的紅褐色。眼睛是一對純色清澈的黃眸，此刻正滿臉詫異關切地看著他。

  摩恩直覺這有些不對，但此時實在容不得細細思索，所以他隻是趕緊站起身來，一邊眯著眼細細地觀察，一邊試探著回答道：“我是來找你的，還記得今天我們去了哪嗎？”

  “找我？”莫洛克意外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異色，但馬上就收斂下去。他走上前來，疑惑地問道，“找我幹什麽？是歇石灘那裏還有什麽事未完成嗎？”

  摩恩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了一步，與莫洛克稍微拉開一點距離。

  但也沒有離得太遠，而是保持著一個戰士對法係職業具有壓製優勢的距離，然後才解釋道：“之前我們一起在歇石灘走了一趟，你不是沒有找到超凡魚類嘛？我今天從摩薩那帶了兩條出來，算是表達對你的感謝。”

  摩恩說這話時，他指了指不遠處魚人小屋旁放置的魚簍。而此時他才發現，原來莫洛克的母親已經不知在何時返回了魚人小屋中，沙地上失去了她的蹤影。

  莫洛克心下恍然，來之前他就瞅見自家小屋旁放了一個魚簍，裏麵還有兩條長有綠色條紋的小魚，端是活潑。

  在後來見到摩恩的那一刻莫洛克心中就隱約有所猜測，果然是他帶來的。

  “客氣了。”

  莫洛克也沒有假作推辭，畢竟人家已經在大晚上親自用魚簍給提遛過來了，因此對著麵前的人微微點頭輕聲道謝。

  看著眼前能夠正常通暢交流的莫洛克，摩恩在心裏默默地排除了‘新生亡靈’的選項，但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之前在哪裏？我剛來的時候怎麽沒見著你？”

  “我一直在屋裏啊。”莫洛克自然無比地回答道，然後又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眼摩恩，“你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對於這個出乎摩恩意料的回答，他結巴了，“我來這的時間也不短，你就沒聽到什麽動靜？”

  莫洛克奇怪地瞅了眼摩恩，口氣略帶無奈地說道：“這裏這麽吵，我在屋裏能聽到什麽動靜。”

  “吵？”摩恩怔住了，額頭開始隱隱作痛，隱約感到哪有什麽不對。

  “還不夠吵嗎？”莫洛克一指摩恩背後七八米高飛濺奔騰而下直擊岩壁的小瀑布，又轉頭示意了一下山穀兩側因海風呼嘯而不斷搖曳著枝葉嘩嘩作響的山林，“這裏就沒靜下來過。”

  ！！！

  仿佛是某種認知屏障被打開，摩恩腦中有雷霆綻放轟然作響，視野在一瞬間變得清晰了許多，耳朵也在一瞬間捕捉到更多細微的信息。

  仿佛常年的近視終於佩戴上了具有高清度數的眼鏡，又像是積灰蒙塵的窗戶玻璃一下子被擦拭幹淨，世界在一瞬間亮麗了許多，色彩也變得鮮豔，有了活物的氣息。

  從萬裏高空的蒼穹垂落灑下的月光皎潔若銀紗，披覆在這片金黃的沙地上，不再是那種詭異的骨白。

  遠處的山林隨著常年呼嘯的海風而不住搖晃著枝葉，有一種鬆海林濤的浪聲遠遠盤旋在這片山穀中，不複之前如水墨畫般的靜止背景圖，一波一波宛若潮汐。

  最重要的是聲音，各種潛藏在泥土草叢裏的蟲豸在盛夏歇斯底裏地吼出生命最後也最強的樂章，再配有林間山鳥的清脆鳴叫，演奏出一副大自然的嘈雜樂章。

  這是生命律動的氣息，與摩恩之前猜想的亡靈瘟疫感染的荒蕪之地完全不一樣。

  我錯了！

  摩恩心裏反複回蕩著這一句話，有問題的不是這片區域，而是……我？

  摩恩這時將他原本的猜測給全部推翻，並在心中構建出一個全新的故事框架：自己在來找莫洛克的路上被不知名如蜃類一般的超凡生物給蠱惑了，蒙蔽了視野感知，導致自己對外界的信息接受極為有限。

  比如大自然的白噪聲背景就被這種迷瘴給隔絕在外，視野中所見的事物投射入眼中也被微微扭曲變形。

  甚至是觸覺，摩恩現在開始懷疑自己之前接觸到的伯母到底存在與否，若是確切存在的話又有幾分是真實。

  在有限且片麵的信息接受中，摩恩當時並不大清晰的思維通過他以往的認知推導並向他輸送了‘亡靈瘟疫’這一概念。

  並且出於對現實環境信息並不能全盤接收，摩恩在隨後的交互過程中不斷深化佐證自己的猜測，最終成功地將白玉月光看出是感染亡靈瘟疫的骨白色。

  這是一種夾雜著現實與虛擬的幻覺，若是沒有莫洛克的外部幹擾，摩恩可能會深深沉浸其中，最終困於自己不斷衍生的思維猜想中。

  清醒過來的摩恩滿心震撼，心中不由對突然冒出的莫洛克湧出幾分感激。除此之外他也開始暗自戒備，因為他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是什麽時候中招的，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幻術讓他警惕不已。

  周圍的某個陰暗角落裏可能還掩藏著一個幻術高手！

  摩恩心裏產生了這麽一個心理認知，這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朝莫洛克的身邊靠去。打破這個局麵讓他掙脫幻覺的莫洛克應該是可以信任的，這多少給了他一點安全感。

  “小心！這裏可能隱藏著一個敵人。”

  聽到摩恩的突然示警，莫洛克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兩人背靠在一起屏氣凝神等了好一陣子，然而隻有夜風微微搖著草葉，月光如舊，什麽都沒有發生。

  …………

  “額……可能是已經走了……”

  麵對莫洛克詢問中帶著明顯狐疑的眼神，摩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尷尬地解釋了一句。

  他覺得今晚自己的確是有些一驚一乍了，過度驚慌亂了手腳，像個馬戲團裏的小醜。

  然而對此莫洛克並沒有多說什麽，他隻是對摩恩關切地問道：“你看起來似乎身體不太舒服，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了，不用了。”

  摩恩連連擺手否決這個提議，他趕快跑到魚人小屋的旁邊提起自己一直放在地上的魚簍，把裏麵一直放著的兩條有著淺綠條紋的超凡魚類給撈起，通通塞到莫洛克的手中：“這些魚你先留著，我還有事就先回了，明天繼續歇石灘見！”

  說完也不給莫洛克拒絕的機會，直接扭頭就跑，往自己哥哥摩薩家的方向趕。

  摩恩從現在的角度回看出發之前與他哥哥的對話，很明顯摩薩是知曉他今晚一定會遇上一些事情的，所以才會出言勸阻他明天再來。

  隻是摩恩當時理解錯了，也就是在氣頭上，才沒有理會。

  換言之，他哥哥摩薩應該在很久之前就清楚這裏存在了一些什麽問題。因此，與其這樣費心費力的冒險調查，不如趕緊跑回家找自己的哥哥問個清楚。

  這一邊，看著直愣愣地跑遠的摩恩，莫洛克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嘴角翹起，莫名笑了一下。

  接著他低頭瞅了眼還不斷在手裏掙紮的兩條長有淺綠條紋的超凡魚類，用手掂了掂，感覺分量還蠻足的，很是肥美。

  砸吧了一下嘴巴，噗通一聲，他揚手就把這摩恩送來的兩條魚給丟到瀑布下的小水潭裏養著了。

  對於房裏新來的住客，原住民金鱗魚看起來很是警惕，圍著兩條魚不斷轉圈。遊速極快，一尾嫣紅拖成了一條浸在水裏的靈動絲巾，將兩條魚包裹在其中。

  岸邊的莫洛克盯著在宣示自己領土主權的金鱗魚，擰了擰眉毛。他發現一個之前沒注意到的問題，那就是：這條魚，好像變大了一點點？

  對著金鱗魚稀奇了好一陣，莫洛克蹲在岸邊思索良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無奈隻能放棄。

  此時夜已深，莫洛克踏著月光，一步步走回到自己搭在沙地上的魚人小屋中。

  而在瀑布底下的黑暗小水潭裏，感應到赤色魚人已經遠去的金鱗魚，終於按捺不住，朝對麵的兩條淺綠色條紋魚凶狠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