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莫洛克一大早就去了約定好的淺水灣海邊沙灘處，那裏有兩棵椰子樹長得頗為高大，比一般椰子樹要高出五六米，是魚人常見的約定集合地理標識。

  “你終於來了！”

  一身湛藍皮膚的摩恩看到莫洛克的第一眼是相當興奮的，昨晚他回家之後，是越想越擔心對方會鴿掉這次合作，憂心忡忡，以至於差點沒睡著。

  畢竟術士一向是性情反複不定，從心所欲，獨來獨往這些名詞的聚合體，誰也不能指望一個經常與惡魔做交易的人能講信用。

  對於摩恩所表現出來的欣喜，莫洛克是有點詫異的，但他也沒有細究，隻是朝對方點了點頭。

  “今天我們的目標是村子東南角的歇石灘，就是那塊礁石林立的地方，那裏的石頭上通常會依附著很多扇貝你還記得吧？”

  摩恩領著莫洛克朝村子的東南方向走去，一邊介紹情況，“現在村子裏是組織了三個小隊清理魚人殺手蟹，昨天晚上我去族長那匯報的時候分配我到歇石灘了。”

  一旁跟著的莫洛克點點頭：“我記得，小時候還去那裏撈過扇貝來煮。不過……我們村子這麽大一塊地方，居然能組織到三個小隊？”

  聽到摩恩的話，莫洛克是真的有點吃驚。因為在他看來，鐵棘村的經濟發展是不如之前的鬆林鎮的，而在那僅是白銀階的烈夫斯已經混上了治安官的頭銜了。

  以鐵棘村這種商隊被搞立馬癱瘓大半的魚人小村莊，就這水平，居然也能湊出三個清理小隊？

  “對呀，三個隊，都是鐵棘村的護衛隊。”摩恩好似猜到莫洛克會問這個問題，回答得相當肯定，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自己就是一隊，當然，現在要加上你。”

  …………

  “單人成隊可還行，”莫洛克扯了扯嘴角，說出來的話陰陽怪氣，“那我還真是榮幸啊。”

  “不不不，這是我的榮幸。”摩恩趕緊搖頭，正色說道，“比起另外兩位，我已經是很幸運的了。護衛隊隻有在村子遇到困難的時候才會臨時招人組建民兵，然而不是誰都能恰巧好運到能遇上單刷魚人殺手蟹的超凡者的。”

  說到這，莫洛克心裏一動，朝摩恩問道：“現在村子裏的超凡者數量不多嗎，我是指能清理魚人殺手蟹這種的。”

  “不多，”對於莫洛克這種世代生長在鐵棘村的本土魚人，摩恩也沒有帶什麽戒備心，直接就說了，“單我知道的，族長和現任魚人祭司肯定有這個能力，上任的魚人祭司摩戈老爺子實力應該也很強，就是現在年紀大了不好走動。”

  “除此之外，就是我們這三個白銀階護衛隊隊長了。當然，現在還得加上你，青銅階的異類。”摩恩補充時重重地看了一眼赤色魚人，然後又輕微地歎了口氣，略微沮喪地說道，“我們魚人還是太弱小了，不然也不至於為這麽點魚人殺手蟹整出這麽大架勢。”

  無論是對比人類建立的魔法之光璀璨照耀的輝耀帝國，還是相比於獸人建立的高聳在遼闊草原上的蒼青帝國，亦或是精靈建立的掩蓋在重重原始森林中的永夜帝國，他們都差的很遠，單個物種的誕生與消亡從來不在這些帝國的考量當中。

  就算是不事生產的深海娜迦們也在海域中建立有坐擁整個風暴洋的潮汐帝國，他們驅使數量眾多的附庸種族為他們建造海底之城，然後自詡為城池的主人。

  讓摩恩感到頗為悲哀的是，這其中還大部分是魚人苦工建造的。

  淺水灣的魚人小村莊作為潮汐帝國的領屬地同樣被深海娜迦們要求派遣出魚人當作建造城池的勞力苦工，摩恩眼睜睜看著五六十個魚人一起被征召過去，三年後歸來的隻有孤零零的七人。

  是的，七人，摩恩到現在還深刻記得這個數字。

  幸存歸來的所有人背部都留有深淺不一的鞭痕，並且還有三人負有斷手斷腳等不同程度的殘疾。而其餘的魚人，則被永遠留在了深海，自此陷入永久的沉眠，這其中就包括摩恩的兩個表叔。

  年幼的摩恩當時就衝進了族長的屋子裏想要討要一個說法，但族長隻是用一股很悲涼很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麵前的年輕魚人，用布滿厚繭的手緩緩撫摸魚人湛藍色的背鰭，頗為難過地說道：“沒有解釋，沒有賠償，什麽都沒有。是我們這一代太軟弱了，希望你們以後能為我們魚人討個說法。”

  然而現在的鐵棘村還是會因為商隊被娜迦扣押而陷入半癱瘓狀態，以至於他現在不得不出海捕殺魚人殺手蟹來保證村民的捕食安全。

  這種跨越時光的現狀差異讓摩恩顯得頗為落寞，他現在已經記不清自己麵對當時的族長到底說了些什麽，有沒有嗬斥族人們息事寧人態度的軟弱，有沒有發出以後會親自去討要公道的誓言承諾。

  摩恩現在唯一能回憶起來的，就是當初那股烈火灼心般的憤怒。

  “我們魚人會強大起來的。”

  見同伴情緒低落，莫洛克不痛不癢地勉強安慰了一句。

  不同於一直留在鐵棘村的摩恩，莫洛克少時就因為母親突發重病搬離了魚人小村莊，然後一直獨自居住，與村子少有往來。待到少年時光，他就離開家出去闖蕩，大多數時光還是遊離在各個大城，至今才有相對長的時間在這歇息一會。

  因此，赤色魚人對鐵棘村還是多少有著一絲隔閡感，對村子的具體消息也隻是了解個大概。他並沒有如摩恩這般對村子的處境感同身受，為此奔波操勞，他更多的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但這並不妨礙他對同伴的行為表示理解，就如他路上看到同族遇到危險也會隨手幫上一幫一樣。

  “是啊，總有一天我們會強大起來的。”

  摩恩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惆悵，目光裏卻蘊含著一份對未來的堅定期許。他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家鄉能夠發展起來，自己的種族能夠強大起來，就如世上的其他國家一樣。

  看到這一幕的莫洛克目光微動，抿了抿嘴唇，心裏突然產生一種很特別的情緒。

  以魚人的身份來旁觀另一個魚人對自己種族、自己家鄉的純粹祝願，這種新奇的視角讓莫洛克收獲了別樣的感受。他似乎在心底升起了一種血脈上的認同感，讓他對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多了一絲不明的羈絆。

  他還記得前幾天自己與母親的對話：

  當初自己向母親問道：“什麽才能算是有意義的事？什麽才叫應該做的事？”

  “采礦、出海、捕魚、販賣，這才是鐵棘村魚人應該做的事，是我們從祖輩開始就在做的事。正是這些工作讓我們換取到了物資，讓魚人的種族與血脈得以延續。努力修煉，然後將自己的經驗技法記錄在祭司傳承石板上，這是你可以選擇要做的有意義的事。”

  現在的他終於開始有點理解母親口中的‘有意義的事’和‘應該做的事’，作為自小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母親，應當也懷有與此刻摩恩同等的願望與期盼。

  那是厚重綿長的曆史所賦予的，是對腳下這片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的眷戀所賦予的深沉至極的責任與期待。

  “魚人會強大起來的。”莫洛克喃喃說道，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再一次輕聲重複了一句。

  再次走在前麵領路的摩恩沒有聽清，回過頭疑惑地大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莫洛克回過神來，他指著前麵偶爾露出大塊岩礁的灘塗地說道，“歇石灘到了，我們先查看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