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作者:川瀾      更新:2021-10-29 03:49      字數:3897
  江原不懂,但江原大受震撼。

  不止是因為薄時予現在的態度,他今天一整天根本沒休息,兩台手術連著做完以後,午飯都沒時間吃,把手上工作全擠到一個下午,就為了晚上能抽出空來舞蹈學院,看一場對他毫無益處的演出。

  江原清楚記得楊校長來城南公館的時候,薄時予親口說過跟沈禾檸是叔侄關係,可他就沒見過誰家的叔侄是這樣的,何況兩個人還根本沒有親緣。

  彼此間說是縱容和仰賴吧,又總好像絲絲縷縷夾著不能言明的暗潮,江原摸不著頭腦,也不敢深究,總覺得自己窺到了什麽刺激的豪門秘辛。

  –

  沈禾檸一身隆重的舞蹈服沒好好穿,飄帶一麵長一麵短的,再加上妝容淒豔,整個一亡國公主。

  她站在一群簇擁裏,軟白雙手還叉著腰,認認真真跟伴舞們講好計劃。

  她準備在舞蹈落幕的最後一個動作上做文章,到時候她會吊威亞,隻要落地那一瞬間假裝摔倒,再讓大家馬上把她圍起來,薄時予坐的遠,肯定看不出她是真摔假摔。

  到時候她說受傷了,他會來管她的。

  沈禾檸抿著唇,睫毛低垂下去,讓大家先各自準備候場。

  等人群散了,她也想跑到前麵去看一看薄時予,飄帶卻突然被人從後麵攥住,不緊不慢地一拉。

  她一晃,差點摔進對方懷裏,回頭一看愣住,接著拎開他的手,把飄帶拽回來:“謝玄州,你來這兒湊什麽熱鬧。”

  站在對麵的年輕男人許久不見了,長腿寬肩,頭發剃得很短,額角有一道淺疤,是小時候替她打架留下來的,眉宇間一副懶散的邪妄勁兒,生怕誰不知道他是個紈絝。

  謝玄州彎下腰對她笑,語氣不正經:“哥哥聽說你晚上有表演,怎麽可能不來,正好等結束了就帶你出去,當慶功了。”

  沈禾檸不愛聽:“你就比我大一歲,能不能別總自稱哥哥。”

  謝玄州挑眉,意有所指道:“一歲怎麽了,非要大八九歲才能叫?哥哥的小禾苗兒就不能配合點,別老這麽叛逆。”

  沈禾檸簡直想伸手打他,負責演出排序的老師恰好過來,揚手叫她:“禾檸快點!在排候場位置了,就等你一個!”

  沈禾檸連忙答應,怒視謝玄州一眼,邊朝老師迎上去邊解頭發,她長發垂在身後,用發繩暫時紮著,現在該拆下來了,但等到把發繩拿到手裏她才怔了怔。

  原來今天戴了它。

  黑皮筋,上麵掛著一團奶黃色毛線鉤織的絨花,有些舊了。

  沈禾檸全身上下沒個口袋,袖子還是紗的,半透明,也沒辦法套在手腕上,身邊連個能幫她收東西的可靠人都沒有,萬一弄丟了,她得去撞牆。

  她咬了咬牙,隻好轉向唯一在場的謝玄州:“……你先幫我收著,等跳完了馬上還我。”

  沈禾檸到了集合現場才知道,新生表演是整場演出的最後一個,許棠的順位在倒數第三,她妝已經化好了,臉上還掛著怒氣,瞥到沈禾檸的時候狠狠剜了一眼。

  沈禾檸當她不存在。

  伴舞們再一次跟沈禾檸確定最後的計劃,她堅定點頭,有些站在最外圍的姑娘嗓門高,無意中交流著要弄傷腳的事,被刻意關注著這邊的許棠聽到了一點端倪。

  許棠出去找了幾圈也沒有見到薄時予的麵,正心裏不安,聞言推推助理:“去弄清楚,她到底要幹嘛。”

  助理有助理的辦法,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小聲跟她說:“好像是要在台上故意扭傷腳,我在圈裏見多了,想吸引注意的手段唄,今天這場合,除了衝著電影,就是衝著薄先生。”

  許棠攥緊手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出身,一個小城來的,從頭到腳加起來都沒有一千塊,還好意思打薄時予的主意,她配嗎!”

  助理拍拍她:“你先好好跳,隻要你能抓得住薄先生,不用把那種跳梁小醜放眼裏。”

  -

  陳院長得知薄時予到了,受寵若驚地滿學校找人,臨開場前才終於看到那把黑色輪椅,很收斂地停在看台席一側,燈光不容易照到的一片昏暗裏。

  男人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雙腿上蓋著一層深灰薄毯,被江原刻意擋住,隻露出一道虛化了的剪影,看不清神色,比起平常更讓人望而生畏。

  陳院長正頭腦發熱,顧不上薄時予是不是沒打算太公開地露麵,直接上去就把人往看台席最中間請。

  徐導被一群媒體和學生圍著,離老遠看見了,也緊忙站起來迎過去,欠著身打招呼。

  薄時予疏淡笑了笑,目光抬起,落在徐導背後的那個人身上。

  謝玄州沒個正形地站出來,走到了薄時予麵前才有點端正的模樣,他順手似的把袖口往起折,按輩分叫:“小叔叔。”

  薄時予語氣很淡:“什麽時候回國的。”

  “昨天,這不是今天就趕著來接檸檸玩兒嘛,”謝玄州笑道,“您也知道,檸檸以前老嫌我不務正業,仗著家裏胡作非為的,沒辦法,隻能出去幹點正經事再回來找她。”

  他有意無意活動了一下手腕:“小丫頭沒跟我生疏,這不還主動把頭繩給我戴。”

  薄時予斂了斂眸,按著輪椅扶手的指尖向內扣住。

  謝玄州手腕上套著一根發繩,黑色皮筋是他買的,上麵的奶黃絨花,是他為了哄小女孩兒開心,白天臨床上拿手術刀,晚上照著網上的教程一點點生澀勾的,記不清毀了多少線,最後才勉強做出來這麽一朵。

  怕她笑話,他從來沒告訴過她,隻說是在路邊隨便買的小玩意。

  她還留著,然後戴在了別人手腕上。

  謝玄州感覺到了壓迫感,朝薄時予恭敬低了低頭,手指卻拂了一下花瓣說:“還好我們感情沒變,聽說小叔現在不管她了,那正好我——”

  薄時予眼裏浮著寒涼,溫和不減地打斷他:“我倒不知道,你們有過什麽感情。”

  謝玄州一頓,被簡短一句話說得臉色難看,薄時予已經略過他,沒再多看他一眼。

  陳院長是為了留住薄時予,特意把沈禾檸的節目排在最後的,隻是落座以後,他斟酌好幾次,也再沒敢對薄時予說過一句話。

  男人還是那樣的神色,爾雅又疏遠,像是能伸手夠到,實際遠在銀河。

  況且自從跟謝家那位小少爺碰了麵後,他偶爾一個轉頭抬眼,隱隱從看不到的裂縫裏溢出戾氣,明明唇角邊還是有笑痕的,就是莫名叫人坐立難安。

  許棠上台跳舞的時候,所有心思都放在台下那道白襯衫的身影上,對舞蹈心不在焉,臨近結束動作失誤,險些在台上出了大醜。

  而她眼睛再往下轉,薄時予根本從頭至尾就沒有過半點波動,像是根本沒把她當個人看。

  她下台就知道自己徹底完了,沒吸引到那位,恐怕電影獨舞的機會也要被人搶走。

  許棠一轉身,正撞到相熟的輔導員拿著威亞經過,她皺眉問:“這是幹什麽。”

  輔導員解釋:“沈禾檸收尾動作用,我看過彩排,效果特炸,今天跳完沒準能出圈。”

  許棠手指頭捏得生疼,等輔導員走後,聽著倒數第二支舞已經開始了,接下來就會輪到沈禾檸,她沉著臉,快步追上去。

  –

  沈禾檸的舞蹈全程五分半鍾,最後半分鍾的動作是大高潮,她會提前隱藏在伴舞中間,迅速穿戴上簡易的威亞,然後在打好的燈光裏淩空跳起,再飄落下來。

  全場燈光轉暗,沈禾檸廣袖長裙出現在舞台中央。

  薄時予扣著輪椅,微微向後靠,下頜不經意收緊。

  舞蹈進行到一半時,江原摸著黑,躬身從前排觀看席邊上快步走過來,嚴肅靠近薄時予耳邊。

  “時哥,你讓我去盯著沈姑娘別受欺負,果然就出事了,她要用的那條威亞被人臨時動了手腳,吊上去之後最多支撐個十來秒就肯定會斷,她那段舞少說得撐二十秒以上,一旦掉下來,人免不了要受傷——”

  濃重的光影變幻裏,江原硬生生卡了一下,被薄時予垂下來的雙眼嚇到。

  他立即加快語速:“我知道的時候太晚了,威亞已經被人拿到台上,我不敢擅自叫停,馬上就趕回來,現在停止都還來得及!”

  他音量壓得低,沒有別人聽見。

  同時在旁邊的座位上,沈禾檸的負責老師聲音高昂,在跟徐導激動道:“禾檸為了這場舞練了一個多月,不眠不休的,那麽拚命就是想在今天呈現個最好成績,等她收尾動作出來,絕對是——”

  薄時予側目看了一眼,沉聲說:“她吊威亞的地方,下麵是不是有升降台。”

  江原稍一回憶:“是,麵積還不小。”

  “十幾秒夠她完成她最想要的動作了,等到她起跳開始,準備下墜的時候,”薄時予沒有猶豫地命令,“把升降台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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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禾檸淋漓盡致地跳完大半場舞,按照彩排的流程,提前隱藏在伴舞中間,熟練穿戴上威亞。

  一束追光直接打在她身上,她仰著頭騰空而起,下麵原本模糊的觀眾席清晰可見。

  那個應該坐在最中間的身影,在她上台時隱約還能看到的人,此刻卻消失得幹幹淨淨,位置空了下來,連同沈禾檸一瞬間被抓撓的心。

  她迎著光往上,鼻尖忍不住突然湧上來的熱意,眼尾一片濕紅。

  威亞到了預設高度,頭頂光芒最刺眼的那一刻,沈禾檸忍著胸口皺縮的酸澀,意外在威亞操控的上方看見了許棠的臉,一閃而過,她環著胸,冷冷對她笑了一下。

  滿場鋪天蓋地的鼓掌聲裏,沈禾檸清楚聽見身上威亞繩索斷裂的細響。

  下麵是舞台,她毫無支撐,孤立無援,根本做不出任何掙紮。

  眨眼之後威亞就徹底撕斷,沈禾檸飄搖著下墜,觀眾席上都以為是提前設計好的環節,已經有人亢奮地站起來拍手。

  沈禾寧耳朵裏什麽都聽不到,隻有滿腔瘋狂的心跳聲。

  她臉色煞白,在出事的一刻,她對高度就沒有了概念,自己像是站在山頂上,要跌入萬丈懸崖。

  她眼前掛上了絕望的倒數,緊緊閉上眼睛,然而在距離舞台的最後一米歸零之後,她還在繼續往下落。

  升降台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降了下去,周圍晃眼的光亮猝然消失,她如同掉進一片遠離喧鬧的深海。

  她準備要粉身碎骨的時候,一隻手臂攬到她腰上,把她勾進懷裏,溫度穿過薄薄衣料透出來,幾乎要把她燙傷。

  兩個人相擁著輕晃錯位,沈禾檸呼吸顫抖,重重喘著,冰涼紅唇撞上男人的喉結。

  它在她綿軟的觸碰下緩慢滑動,皮膚在飛快摩擦中隱秘地發出戰栗。

  男人滿身的清寒氣息把沈禾檸吞沒,他一隻手撐著拐杖,站立在這片無人知曉的黑暗中,另一隻手牢牢捏緊少女的腰,沒有分毫差錯地把她接到臂彎裏。

  她抱住他,抽泣聲開始放肆,他單手向上撫過她的後頸,墊在頭上,蒼白五指穿插進黑發間,強迫她把臉仰起來。

  “小朋友,”薄時予低眸看她,聲音裏攪著砂質的清啞,“有人接,還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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