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作者:川瀾      更新:2021-10-29 03:49      字數:4660
  沈禾檸塞完照片又在書房門口靠了一會兒,沒聽到裏麵的任何動靜。

  她幾次想敲門,手最後還是放了下去,低頭看看身上揉皺的白襯衫,慢慢抱住膝蓋,把身體團起來,藏進他衣服的包裹裏。

  沈禾檸眼窩有點酸,她知道的,知道薄時予不可能回應她,更不可能真的和她睡一張床。

  她也知道自己很心急,如果是內斂的暗戀,她不能這麽快就闖進他的臥室,拿走他襯衫做睡裙,又故意這幅樣子走到他麵前去。

  可是那樣的暗戀,隔著山海銀河,流再多眼淚也觸碰不到的日子她實在過太久了,久到重新回到他身邊之後,她一分鍾也舍不得浪費。

  所以膽怯又莽撞的,用著各種小心機靠近他,但是現在那一點微小的試探,終於在他的冷淡教訓裏破滅掉。

  她長大了也沒用,薄時予還是隻把她當成個小孩子,看不慣她這副表現,她就算穿再少,他也動不了別的心,依然跟她界限分明。

  沈禾檸手背蹭了蹭眼角,又爬回床上鑽進被子裏,抱住薄時予的枕頭,把自己裹成一個繭,努力想把身上的氣息留下來。

  她完全想不到,同一時間,那扇死寂的書房門後麵,男人是怎樣捏著照片,指腹一次次刮過她的臉頰。

  雷雨到淩晨才結束,沈禾檸以為自己肯定會失眠,結果一不小心睡得太好,好到連薄時予什麽時候離開的都沒察覺。

  等她睜開眼睛,書房早沒人了,臥室裏靜得隻有她自己的心跳聲,窗簾縫隙透進陽光,照亮少女臉上細嫩的小絨毛。

  沈禾檸趕緊下床,看到床頭邊有一套疊好的衣裙,連拖鞋都換成了適合她的尺碼,她沉到懸崖底的心又開始雀躍,爭分奪秒撲回到床上,纏著薄時予每天蓋的被子盡情翻滾。

  滾到隱約聽見一聲輕響,她唇邊的笑還來不及收,抬頭就撞上推開的臥室門外,男人四平八穩的一雙黑瞳。

  沈禾檸反射性坐起來,細白長腿襯在深灰色床品上,頰邊和耳朵紅著,在晨光裏被鍍上金邊,像是半透明的一場虛幻。

  薄時予說服自己,就當做在看一隻打滾撒嬌的貓咪幼崽:“起床,帶上你的東西,馬上回學校。”

  交代完,他轉過輪椅,聽著沈禾檸在後麵手忙腳亂下床,踢踢踏踏朝他跑過來的聲音,眼底翻湧過一抹濃暗的熱度,隨後深深壓下。

  沈禾檸失落地垂了垂眼,他果然不會去晚會看她。

  她並不氣餒,換好能擰出水的語氣,神情也配合地嬌軟無助:“哥,我晚上演出,今天一整天都是排練,我等下要直接去學校舞團裏,帶不了太重的箱子,能不能先把行李放在這兒,等晚上結束我再來取。”

  反正不能拿走,就算她本人暫時被遣送,她的小箱子也必須在哥哥家紮根,那就還有繼續回來住的希望。

  薄時予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卷著領帶,不急不緩在束緊的襯衫領口上打結,一雙手蒼白勻長,細致動作被他做得有些懶散和隨意,沈禾檸盯著,耳根一陣發熱,莫名想起公交車上的那場夢,他指尖也是這樣引誘著她。

  他朝沈禾檸很淡地揚了下唇邊,溫文爾雅道:“不用回來,有人會給你送過去。”

  沈禾檸當場夢碎。

  車還是停在舞蹈學院的側門邊上,沈禾檸下車的時候,薄時予沒有抬眼,專注看著腿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把情緒收斂得滴水不漏。

  直到沈禾檸轉身進入校門,他才關掉電腦屏幕,身邊隱隱還有她的暖香。

  江原按部就班把一整天的工作量給他匯總:“時哥,今天醫大沒課,八點半醫院有早會,上午預約好的兩台手術,下午克瑞華北區那邊——”

  薄時予沒讓他說完:“晚上什麽事。”

  江原一愣,把晚七點到十一點的行程說了一長串,倒沒有醫院的工作了,都集中在克瑞醫療上,件件時間卡得死緊,末了他才小心問:“是有什麽別的安排嗎?”

  薄時予視線轉向窗外,車還沒有離開舞蹈學院的範圍,正門那裏高調掛上了今晚迎新的橫幅和宣傳海報。

  最大的那張旁邊圍了不少人,男生居多,爭著在跟海報上的人拍合影。

  畫麵裏,沈禾檸豔妝的臉極具衝擊力,眉間畫著紅色花鈿,紗裙輕薄,腰細得不足一握。

  -

  按照舞蹈學院的慣例來說,迎新晚會應該在開學時候就辦了,但今年學校遷新址耽誤了進度,不得不後推了一段日子,加上陳導要給下個月開機的大製作選一個獨舞演員,才鬧得格外聲勢浩大。

  不止大一新生,包括已經混入了職業圈或娛樂圈的學姐們,都鉚足了力氣要爭奪這次唯一的機會。

  沈禾檸回學校後就一刻不停地排練,中午沒胃口吃飯,水也沒喝幾口,到傍晚的時候唇角都有了兩道幹涸的小口子。

  一起跳舞的女生給她送水,驚訝問:“禾檸怎麽了,好像我前幾天失戀的樣子。”

  沈禾檸像被紮到:“我不是,我沒有,怎麽可能。”

  她手背蹭了下鼻尖,反駁之後又安靜下去。

  她哪有失戀,根本連失戀的資格都沒有,隻有一場自己跟自己單方麵的暗戀,就算她的世界已經在四年裏山崩海嘯,他也一無所知。

  他連一場舞蹈都不會來看。

  直到傍晚,所有參加演出的學生都聚在藝術館後台開始化妝換衣服。

  學校化妝師的數量有限,一來就被學姐們分走了,沈禾檸懶得跟人爭,自己拿了套工具坐在角落裏默默勾眼尾,刷子卻突然一頓。

  “你真看見了?沒弄錯?不太可能啊——”

  “絕對是,長成那樣的能有幾個!開始一打眼我以為是學校找了哪個流量來搞新聞,又覺得不像,流量哪有那種氣質,一直到後來又看見輪椅我才敢確定。”

  “輪椅?!”有人捂著嘴激動,“醫大那位?”

  “說醫大,還不如說是克瑞醫療那位,你們誰要是有本事入他的眼,還爭什麽徐導的電影啊,資源要多少有多少,咱們陳院長也不知道怎麽把人家說動請過來的。”

  “哎小點聲,許棠過來了,她跟那位好像——”

  有些人恍然大悟:“那該不會是為了許棠來的?”

  沈禾檸的呼吸快要停了,盡力讓手腕穩定住,脈搏快得幾乎能聽到跳動的聲音,一時沒注意到身旁位置坐了一個人。

  她眼線三兩下勾完,想拿眼影盤速戰速決,趕緊出去看看是不是她哥來了,然而手剛碰到,麵前盒子樣式的大號化妝箱就被人直接搬走,放到隔壁桌上。

  ——“小棠姐,我真沒想到薄先生會過來,咱的化妝箱還在車裏,來不及了!先湊合用這個,我快點給你畫,別讓他等。”

  這話音量不高不低,但在八卦話題正蔓延的後台裏等同於炸彈,亂糟糟的大化妝廳迅速安靜下來。

  沈禾檸扭頭看向旁邊的人,不等她說什麽,站在她身後的同組新生就悄聲介紹:“禾檸,你不認識吧,這是大三的許棠,已經拍過兩個電影了,聽說家境很好,剛回學校來參加演出的,你別跟她起衝突。”

  沈禾檸眨了眨桃花眼,直截了當地含笑問許棠:“薄先生?”

  許棠有點意外地打量她一下。

  少女的妝才上了少許,五官純得不染塵,又透著股囂張的昳麗,她聽過沈禾檸的大名,眼裏浮上一層防備和危機感,皺眉冷笑:“一個新生,不懂什麽叫自知之明嗎,別以為做一回主舞就不得了了,薄先生是你能隨便提的?”

  沈禾檸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記憶裏也沒在薄時予的社交圈子裏聽說過,那就隻能是分別的四年裏出現在他身邊的人。

  這種存在,好像在提醒那四年空白裏,她對薄時予的一無所知。

  沈禾檸微微抽縮的胸口悶著,指甲往掌心用力按。

  她覺得委屈,但又找不到可以委屈的身份和立場,心裏澀得難受,臉上還挑著眉笑:“既然我不能提,那學姐憑什麽就能了?”

  許棠雙手環著胸:“憑他今天晚上就是來看我跳舞的。”

  許棠家裏做夢都想搭上克瑞醫療的大船,絞盡腦汁琢磨著薄家那位年輕身殘的繼承人,把女兒想方設法往人家身邊送了幾次,結果連邊都沒夠到,後來輾轉打聽出那位有時候會去劇院看古典舞,加上女兒是學這個的,於是拚了命地往前靠。

  之前托著各種關係,許棠見過薄時予兩次,仗著這兩麵,就認定自己遠遠站在這些沒見過世麵的普通舞蹈生之上了,提及起人脈資源,就會把薄先生掛嘴上。

  今天意外聽說他竟然來了,她生怕影響到接近的機會,更何況,她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理由,能讓薄時予甘願出現在這兒。

  沈禾檸麵無表情,伸手去把她的化妝箱拿回來,許棠一把按住:“搶什麽搶!”

  她隨手撿出一盒用不上的桃紅色腮紅扔給沈禾檸:“就當賞你了,別在這兒耽誤我的時間。”

  沈禾檸接住這盒腮紅,放在掌心裏顛了顛,然後慢悠悠站起身,問後台負責的學生會學長:“請問一下,這個化妝箱多少錢。”

  學長不明所以地回答:“五,五百,不怎麽貴……”

  沈禾檸從小包裏拿出五百塊錢現金,輕飄飄放在桌上,然後纖白的手猛一揮,把翻開蓋子的化妝箱往地上一掃,在許棠震驚的尖叫聲裏,裏麵各色彩妝碎了一地。

  她漂亮眼尾輕輕一彎,歪著頭對許棠說:“你接著化呀。”

  說完,她甩開椅子,就捏著那盒很簡陋的腮紅,徑直走向外麵。

  今年新生們都是沈禾檸的伴舞,被驚得目瞪口呆,見許棠失態地到處搶化妝箱,一群人呼啦啦追出去,還有人眼明手快抓了點其他桌上的化妝品。

  “禾檸,別管其他的,快點把妝化了!我們給你擋著後麵,演出要開始了——”

  沈禾檸不要別的,拎著把小鏡子,就翻開那盒腮紅,拿刷子在臉上有層次的掃,眼影,修容,腮紅,全用這個沒人敢試的顏色搞定。

  化完回過頭,是長發輕垂的古代公主,桃花拂麵,眼裏水波橫生,因為缺了別的顏色,本該顯得單調蒼白,但配上她過於綺麗的神態,就有了支離破碎的淒美感。

  沈禾檸說:“我受了這麽大的氣,就是要這樣給他看看,還有——”

  她看著圍過來的伴舞們,聲音輕緩說:“辛苦大家,替我做件事。”

  沈禾檸美得太出眾,專業水平又碾壓,是那種已經超過了容易引起嫉妒的範疇,同年級的新生裏,除了梁嘉月頤指氣使之外,大家都對她很服氣,願意聽她的話。

  “等一下,你確定嗎?”圍成一團的小姑娘裏有人問,“要……故意扭傷腳?”

  腳對於舞蹈生來說意味著什麽,在場沒人不知道。

  沈禾檸搖了下白皙的手指,鄭重糾正:“是假裝——扭傷腳,在舞蹈結束,最後一幕收尾的時候,不會影響大家演出。”

  “萬一呢,”她們不安地追問,“主舞這個位置,不就是為了爭取徐導那部大製作裏的獨舞資格嗎?你如果真傷了,那不是白費辛苦。”

  沈禾檸垂眼笑了下,她是為了徐導的獨舞,但也不是。

  這支舞名字叫《長相思》,她想跳給薄時予看,她也想走到更光明的舞台上,能夠一夠上麵的天,哪怕就離他近一點點。

  她不想住一晚就被送走,不想繼續讓她和哥哥之間有別人可以隨便插足的空白,騙人也好,心機也好,她隻想留在他身邊,長住進那個房間裏。

  藝術館的後台麵積很大,除了裏麵化妝區吵鬧,許棠還在為了趕著去見薄先生折騰,沈禾檸身處的這片區域裏人就少了很多,有些曲折的走廊和展示牌向各個方向延伸,天色早就暗了,燈光也不甚明亮。

  一把輪椅停在轉角處,上麵的人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腕上觀音。

  一切聲音都像與他無關,從沈禾檸出來的那一刻起,所有視線就凝在她身上,像濃夜裏滋生出的藤蔓,在黑暗裏糾纏攀生,烈火燒不盡。

  江原從後方快步趕上來,俯身在輪椅邊,低聲說:“時哥,我剛找人問過了……”

  薄時予摘下眼鏡,指腹扣著透明的邊沿。

  “對不起,是我擅自去的,但我就是覺得不太對,”江原恭敬低著頭,盡職盡責說,“沈姑娘和三個舍友關係挺好,所謂被趕出來也無跡可尋,突然發生的,不太合常理,應該……是她昨天故意弄的小手段。”

  薄時予低淡地笑了聲:“這件事還需要去問?”

  江原大腦空白了兩秒,漸漸覺得他又受到了過重的衝擊,繼而說:“剛才我也聽見了一點,她還準備跳舞時候假裝弄傷腳來騙你同情——”

  “女孩子年紀那麽小,這樣實在是……”

  心機,算計,不夠單純,甚至有點不擇手段。

  江原深知薄時予身邊靠上來的女人多,他也最厭惡這樣玩心機耍手段的,正糾結著到底該選哪個詞給沈禾檸下結論,就聽到薄時予開口。

  江原抬頭,看見薄時予被窗口透進的銀色月輝籠罩住,輪廓是工筆畫似的鐫雅,而這層外表下,又隱隱流露出某種摧毀性的炙熱溫度。

  他慢條斯理問:“怎麽,檸檸這樣,哪裏不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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