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作者:川瀾      更新:2021-10-29 03:49      字數:3380
  溫度沿著手指傳導,在傷痕累累的腿上肆意蔓延,刺進血管和神經,把常年冰冷的感官撩起戰栗。

  像是已經歸於死寂的冰層被硬生生炸開,裂紋叢生的時候,還伴隨早已經不習慣的光和熱。

  薄時予不動聲色,被光影模糊掉的喉結無聲滑動,他掐著沈禾檸臉頰的五指並沒有鬆開,反而稍稍用力,低聲問:“能不能不鬧,聽話一點。”

  他的動作和語氣截然不同,一半控製一半勸哄,沈禾檸努力想透過昏暗的環境看清他表情,但越是著急,越是夠不到。

  沈禾檸完全不掙紮,就讓他這麽拿捏著,手卻很不老實,臉上滿滿的乖順無辜,兩隻手忙得很,把他右腿傷過的地方差不多摸了個遍。

  她帶來的那種戰栗是不能控製的,像出自於生理本能,更像心底最不能見光的地方被敲打著,薄時予閉眼停了一會兒,襯衫下的胸膛連續起伏,調整呼吸的頻率。

  “摸夠了嗎?”他小幅度搖晃了一下沈禾檸的臉,挑開眼不疾不徐問,“好奇心滿足就鬆開吧。”

  說完他抓著沈禾檸的手腕把她拉遠,低頭要把褲筒放下。

  沈禾檸在濃重的藥味裏站起身,仗著薄時予行動不便,繞過輪椅走進他臥室,把桌上兩個打開的藥瓶拿過來,又看看地上的繃帶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她也不問薄時予的意見,匆匆跑回客廳,按照小時候薄時予在家放東西的習慣,成功在茶幾下的抽屜裏找到藥箱繃帶,順便又開了盞更亮的燈,回到他身邊重新蹲下,把他長褲卷得更高。

  “哥,是不是疼,我給你上藥,”她小聲說,“今天我在家,你別一個人做這些事。”

  薄時予指骨收緊。

  她第一次見這房子,路都摸不清,怎麽就口口聲聲都是家。

  薄家代代從醫,她最怕血腥汙穢,從小在資料裏見到類似的傷口都躲得老遠哭鼻子,怪他故意嚇她,怎麽今天直接麵對,就像是無所畏懼了。

  沈禾檸上藥談不上什麽手法,但足夠認真,她蜷著身子把每一塊有嫌疑的傷都塗好,仔仔細細纏上繃帶,抬起頭朝他笑:“好啦。”

  薄時予被她反複碰了十來分鍾,中間沒再拒絕,那些疊加的愉悅藏匿進身體裏,等她忙完,開口說的卻是:“行了,現在你該看的也看清楚了,分開的這幾年,你和我都已經有了不一樣的人生,你再留念從前那個哥哥,我也不可能變回去,沈禾檸,如果我過去沒教過你,那現在教也不晚。”

  他對著她眼睛說:“人就是會散的,你該像個大人往前走了。”

  別停在過去,趁一切還早,別沾他的邊,別陷進也許再也出不去的泥沼裏。

  沈禾檸蹲在地上,語氣固執又溫軟:“我什麽都能跟你學,但這件事學不會。”

  她桃花眼裏無比清透:“不管再怎麽變,對我再凶,再嚴重的傷病,你也是薄時予。”

  薄時予蹙眉,要拎著她後頸把她趕回二樓去,但也是在這個時候,一晚上都隱隱約約的悶雷驟然落下來,巨響著震亮了外院的聲控燈,雨聲緊跟著響起,十幾秒就匯聚成瓢潑,劈劈啪啪砸在玻璃上。

  “就比如……”

  沈禾檸剛才還平穩的聲調在大雨裏軟成棉花,往前一撲,摟住薄時予的腿,帶著哭腔說。

  “就比如現在……你知道我害怕打雷,肯定不會把我攆出去。”

  她邊念叨還邊把他手掌抬起來,蓋在自己腦袋上蹭蹭,好像根本不記得不久之前是怎麽被他用力掐臉的。

  雨越下越大,雷聲不斷,厲閃不值錢的接連往下落,每響一聲,伏在腿上的小姑娘就瑟縮一下,細細指尖揪著他襯衫,薄時予幾次抬手想把她提起來。

  最後是沈禾檸主動站起身,她拖鞋大了兩號,雪白腳趾緊張地縮著,低下頭老老實實道歉:“對不起哥,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管我,我現在就上樓。”

  她鼻尖胭紅,棉布睡裙太寬鬆了,空空蕩蕩,顯得小姑娘孤苦無依,領口上還沾著牛奶,發梢也乳白的一片,她在不斷鋥亮的閃電裏抱著手臂,怯怯轉身往樓梯挪,身影淒涼。

  薄時予的頭疼快要蓋過腿疼,轉過輪椅背對她,片刻後讓步:“進來。”

  沈禾檸無助的小表情馬上一收,趿拉著大號拖鞋往回跑,從背後環抱住他的肩,在他耳邊說:“哥,我就占很小一塊地方。”

  “不想挨打就起來,”薄時予一根根掰開她手指,“去睡覺,不準再出聲。”

  沈禾檸乖乖安靜下來,動作卻非常迅速,目標明確地衝到床邊,撫了撫深灰色的被子,血液在熱切地上湧,她臉有些燙,左右看看沒有多餘枕頭,就把旁邊一條小毯子飛快疊疊,塞到薄時予的枕頭邊上。

  然後不認生地打開衣櫃,拿一件他的襯衫,不等男人張口阻止,就抱在懷裏輕快擠進浴室,換下髒睡裙,三分鍾衝好澡,再濕漉漉披上襯衫。

  做完這些,沈禾檸已經很難正常呼吸,她壓著胸口,祈禱這場雷雨再久一點。

  她哥記得她以前怕打雷,但是這四年,她在多雨的南方小城一個人度過無數個雷雨夜之後,早就在哭泣和無助裏變得刀槍不入了。

  可如果她真的成了一個有心機,有欲.望,不擇手段,什麽都不再害怕的沈禾檸,還怎麽能博取到他的心軟。

  他對她隻是最幹淨的兄妹情,現在大概都已經所剩無幾了,要是連那些純白的印象都抹除掉,他哪裏還會再理她。

  沈禾檸掏出睡裙兜裏提前預備好的一張照片藏進襯衫,把長發別到耳後,睫毛滴著水邁出浴室,男人還在輪椅上,手裏捏幾份文字數據密密麻麻的資料,聽到她出來也沒抬眼。

  她看似不經意地走到他麵前,困得惺忪問:“哥,你要不要躺下。”

  薄時予目光離開資料,落到她雪白光.裸的一雙腳上,向上掠過的視線其實非常快,一秒或是半秒鍾,但仍然要經過細長雙腿,鬆散的襯衣下擺,玲瓏起伏的線條。

  少女站在雷雨和電光裏,身上被他沐浴乳的味道浸滿,純美潔淨,又有種混不自覺的媚態。

  薄時予從容放下資料,把袖口往上折了些,輪椅慢慢地向前靠近一點,沈禾檸下意識握緊手,心髒在喉嚨口劇烈地跳動,唇舌幹涸起來,像被逐漸抽空氧氣。

  幾秒鍾之後,薄時予靠近了床尾,沈禾檸也被無形中逼到快要站不住,接著他扯過被角,把沈禾檸全身一裹,連頭都沒露出來,直接丟到床上。

  沈禾檸驚叫,薄時予清清淡淡的聲音隔著被子傳進來:“你五歲我教你把衣服穿好,十九歲半還需要我再重複?”

  他多看了一眼棉被卷,把輪椅轉向臥室裏側的那扇門:“要睡就快點,我去裏麵書房,不遠,不用吵。”

  沈禾檸拚命往被子外麵爬,好不容易露出一雙眼睛,悶悶喊:“哥,我還有話沒說,明天晚上就是迎新晚會,你幫我搶下來的主舞,你去看好不好。”

  “不去。”

  沈禾檸纏著被卷往前蠕動,可憐巴巴垂下眼尾,雙手伸出來扒著被沿,拖長語調:“時予哥——我跳的很好,你看一下。”

  薄時予不為所動:“不去。”

  沈禾檸聲音弱下去:“好吧,今天不去,那我明天再問你。”

  書房套在臥室裏麵,一門之隔,並不算完全隔音,彼此的聲音響動在安靜空氣裏互相侵擾,薄時予沒有開燈,輪椅背後的扶手抵在門上,還能隱隱聽到她在床上努力翻動的微重呼吸聲。

  夜色把人吞噬。

  薄時予合著眼,沈禾檸濕淋淋套著男款襯衫的樣子如同麻痹神經的藥。

  他按亮手機,屏幕停留在陳院長的聯係方式上。

  這位院長為了彌補過錯,再三保證明天會給沈禾檸安排規格最好的單人宿舍,又連夜整理出沈禾檸入學以來的全部資料,包括大大小小的照片和跳舞視頻,匯總了發到他的手機上。

  寄住的假兄妹。

  世交的假叔侄。

  這些關係和頭銜之下,人人以為他要看管她的學業,光明正大經手她的未來。

  可事實又怎樣?

  薄時予眼裏浸著化不開的墨,打開書房裏整麵牆的投影屏幕,將一段稱不上清晰的單人舞蹈視頻放大,關閉所有聲音。

  封閉的房間,他獨坐在黑暗裏,門外是不染塵埃的小禾苗,門內偌大一麵牆壁,小禾苗穿上輕紗長袖的衣裙,跳著端莊柔巧的舞,勾人心底最不堪的邪念。

  幾分鍾後,薄時予身後的門輕聲響,他深黑睫毛動了動,回過頭。

  一張照片從下麵的縫隙塞進來。

  薄時予俯身拾起,正麵是沈禾檸穿著長裙,露出細腰的舞蹈特寫,背麵是一行秀麗的親筆:“哥哥,十二點過了,明天已經到了,我來問問,你去看我跳舞好不好。”

  照片和牆上變幻的視頻畫麵重合,光影拂在薄時予側臉上。

  男人衣襟微亂,血色淺淡的唇角抬了抬,無聲低笑,在黑暗和光亮的交界裏,有種溫柔瘋狂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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