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作者:川瀾      更新:2021-10-29 03:49      字數:3471
  沈禾檸是準備好了等一整夜的,薄時予如果不來,她就一直在這條街上守下去,賭萬一的可能。

  三個舍友看出她執拗,也沒跟她多商量,自顧自給她搞了一堆裝備。

  她腳邊的小行李箱裏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其餘的都是保命必需品,什麽折疊板凳,裝了薑茶的保溫杯,甚至還有一盒自熱米飯,以及看起來輕薄仙氣的長裙底下,從小腹到腰身被纏滿的一圈發熱貼。

  幸虧她夠瘦,就算這樣,看起來仍然細軟伶仃。

  沈禾檸拉開車門的時候,還有些沒真實感,車外的深夜風響和天際隱隱作祟的悶雷聲,以及車裏的所有都被忽略掉,隻有那個半隱在黑暗裏的人,每一下呼吸都在扯動她心神。

  薄時予抬眼看她,少女的長發被吹得很亂,臉頰酡紅,瑟瑟發抖,實在是狼狽可憐,她瞳仁裏總像有水,波光流淌的,自帶讓人心軟的能力。

  “被人趕出來了?”他問,“就這麽點出息?”

  沈禾檸腰上的發熱貼太燙了,在外麵覺得被救了小命,一進到車裏暖意撲麵,立馬就成了燃燒的小火爐,把她臉烤得更紅,體溫也在升高。

  她輕輕“嗯”了聲,恰到好處地垂下頭:“她們以前覺得梁嘉月難惹,現在連梁嘉月都怕我了,她們就自動把我劃到對立麵上,說什麽嫌麻煩太多,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薄時予點頭:“這麽說倒像是我的責任了。”

  沈禾檸抿住唇,凝了一點水霧的睫毛撲簌著:“被趕出來不是你的責任,但是你以前說過……我是你的責任。”

  薄時予靠著椅背,眉宇間挑不出任何破綻,語氣上沒收斂,有種審度意味的居高臨下:“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沈禾檸,”除了在院長那裏,他一直連名帶姓叫她,“我能幫你的已經幫完了,宿舍裏具體發生什麽事我不想追究,你是個成年人,學會自己解決問題,今天太晚了,我收留你一次,明天早上你就回學校。”

  他目光在夜色裏顯得鋒銳:“下不為例。”

  江原一直努力讓自己隱形,悄悄啟動了車,放慢速度朝城南公館的方向慢吞吞蹭。

  薄時予平常沒有添置房產的愛好,別管家業多大,能隨時住人的房子也就那麽一套,在他明確表態之前,江原就明白,他今晚是真的打算把這女孩兒帶回去了。

  沈禾檸沒工夫考慮薄時予後麵說的那些,光是答應收留一晚就夠她心滿意足,不知道她哥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陪她看過的經典瓊瑤老劇,夏紫薇說了,皇上起初隻是去她家小坐,後來就變成小住,再後來連閨女都生了。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沈禾檸壓著心跳,往薄時予身邊挪近了一點,感覺到他難以觸及的距離感,她揉了下眼睛,滿臉無辜說:“哥,我難受,好像發燒了,你就讓我靠一下。”

  她指甲摁著手心,試探地把頭墊在他肩上,隔了片刻,男人略有灼熱的手伸過來,在她額頭上敷衍似的一貼,還沒等貼實,沈禾檸的手機就開始持續震動。

  深夜十一點多,如果在宿舍應該已經熄燈入睡了,這個時候打來的電話除了意外和騷擾,就代表著關係親密。

  沈禾檸手快地把電話摁掉,不打算接,但對方鍥而不舍,空氣凝滯的車裏被嗡嗡噪聲填滿。

  薄時予的手換了方向,把膩著他的一把小軟骨頭推正,低低命令:“接電話。”

  沈禾檸滿心可惜,在薄時予麵前還得裝作乖巧,她聽話地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一個快被她忘記的人,通訊裏存的是兩個字,不帶姓:“玄州。”

  看清的那一刻,她有點出乎意料,接聽起來,語氣在薄時予聽來是久違的驚喜:“謝玄州?”

  沈禾檸的手機攏音不太好,聽筒裏的年輕男聲輕佻跋扈,向周圍清晰散開:“小禾苗兒,現在能不能出宿舍,哥哥剛下飛機,這就去接你,帶你出來玩兒,明天再把你送回去。”

  謝玄州從小就是這樣的個性,雖然很久沒見,沈禾檸也不覺得意外。

  她琢磨著要怎麽回答,就察覺到身旁昏暗裏的那個人沉默得讓人坐立不安,她唇動了動,聲音還沒發出來,薄時予就忽然降下車窗,外麵的風聲呼嘯著灌進來。

  謝玄州聽出來了,笑著追問:“呦,禾苗兒在哪呢,不在宿舍?那正好,發個位置過來,我這就去。”

  沈禾檸的心思完全被薄時予扯過去,捂著手機跟謝玄州說:“我今天不方便,而且——”

  謝玄州懶洋洋打斷她:“那行,明天晚上早點,哥哥接你吃飯。”

  沈禾檸不想和他說太多,先掛了電話,發梢被風裹著拂到薄時予頸邊,輕飄飄的像是撫摸,他眼中浮著虛假的溫存,轉頭問她:“不跟他去?”

  沈禾檸當然搖頭。

  謝家是薄家的幾代世交,小兒子謝玄州比她大一歲,可按照輩分來說,要尊稱薄時予一聲小叔。

  她四歲來到薄家寄住,六歲和謝玄州認識,也算是互相見證著一塊兒長大的,謝玄州吊兒郎當,完全是個紈絝公子,總愛不正經地逗她,但本質不壞。

  唯一嫌煩的就是,謝玄州嘴太欠,總愛模仿薄時予叫她,什麽哥哥小禾苗之類的,就算揍他他也改不掉。

  後來薄母為了讓她遠離薄時予,甚至有意把她往年齡相仿的謝玄州身邊推,就連“小叔叔”的稱呼,也是專門讓她隨著謝玄州的輩分叫的,等同於跟薄時予斬斷了關係。

  沈禾檸多少能感受到薄時予一直反感謝玄州,可他情緒向來深,猜不透,她拉了拉薄時予的手臂:“哥,我們還有多久到家。”

  薄時予沒回應,之後的路上始終一言不發,車開進地庫後,沈禾檸下車繞到他的那邊,想扶他下來,他隨意撥開她的手,讓江原來做。

  沈禾檸皮膚白又敏感,稍微碰重一點就容易紅,他指尖刮到了她手背,幾秒鍾就多出一抹深粉的痕跡來。

  薄時予盯著那片顏色,眸底轉深,他按住輪椅,讓江原繼續推著往前走,直到電梯門打開,他才看了眼仍舊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少女:“還等什麽,上來。”

  沈禾檸被安排在二樓的客房,公館裏的中年夫妻倆很熱情,但她看得出來,兩個人表情都藏著點閃爍的別扭,好像她是什麽外來入侵者。

  沈禾檸不想理,她跟著她哥的時候,還沒別人的事。

  薄時予沒有上樓,在樓下看沈禾檸進了房間,偌大房子又恢複成死氣沉沉的空寂,他腿上的疼痛終於壓製不住了,在麻藥效力消失後,開始變本加厲地肆虐。

  他沒叫其他人,在客廳裏拿了藥,轉動輪椅回到一樓臥室,擰上門鎖才把長褲卷起來,麵無表情給那條不堪的傷腿塗藥。

  傷處每受一點力,痛感就暴漲幾分。

  這些感官折磨落到身上,薄時予反而在加重力氣,他眼鏡摘掉了,額發略有散落,擋著深黑的雙眼,某些從不外露的陰鬱也衝破偽裝,肆意湧出來。

  跟他不同的聲音叫著小禾苗。

  自稱哥哥。

  理直氣壯地半夜約她出去。

  她習以為常,連半句反駁都沒有。

  小女孩兒最是沒心沒肺。

  繃帶從薄時予手指間滑脫,掉在地板上,顯然已經汙染了,不可能再往傷口上用,他閉了下眼睛,重新控製輪椅走向門口去取新的。

  沈禾檸在客房裏換上了帶來的睡裙,是非常純良的薄棉少女款,長到小腿,她對著鏡子看兩眼,挽了挽頭發,嘴唇揉出自然的血紅,然後小心翼翼出門。

  就一個晚上,她不能浪費。

  剛才那位阿姨給她泡了退燒衝劑,臨走前說廚房裏有牛奶,如果睡前想喝就自己下樓去熱,她喝不喝倒無所謂,她想給薄時予。

  沈禾檸張望了一眼樓下,昏黑安靜,隻有兩盞夜燈亮著。

  她輕手躡腳下樓,分辨出廚房的方向,在冰箱裏找出牛奶盒,倒進杯子裏加熱。

  倒計時一點點縮短,她的呼吸在不斷加快灼燒。

  很微小的一聲提示音之後,沈禾檸捧起溫度適合的杯子往薄時予的房門口走,鼓了半天的勇氣才抬起手去敲門,然而隻碰了一下,門就意外從裏向外推開。

  她沒有準備,端在胸前的杯子被撞了一下歪倒,溫熱牛奶潑在她身上,綿軟的睡裙白絨絨濕了一片,滴滴答答順著她裙角往下流。

  沈禾檸睜大眼,忍住喉嚨裏的聲音。

  男人坐在輪椅上,背後的燈把他五官映得模糊不清,能看見襯衫領口鬆散著,露出病態蒼白的脖頸和鎖骨,長褲卷到膝蓋以上,下麵整條筆直的小腿像被毀掉之後再重組起來。

  沈禾檸定定看著,薄時予手指幾乎陷進輪椅的扶手裏,隱隱要溢出紅,又忽然頹唐地鬆開,抬起頭注視她。

  見到了也好。

  怕的話就趁早離遠點。

  沈禾檸慌忙把杯子放下,俯身要去觸摸,薄時予眉宇間透出厲色,向後避開,她極其固執地按住他膝蓋,慢慢蹲下身,在朦朧的光線裏盯著那些傷,顫巍巍地朝他伸出手指。

  馬上要碰到的時候,薄時予攥住她的手,迫使她仰起臉,他口吻沒有變,還是溫和平緩的斯文:“不好玩,小孩子別碰。”

  腿殘以後,他厭惡任何人去碰那條腿,平常的換藥都是他們借助各種工具。

  沈禾檸直勾勾迎著他視線,掙開他的鉗製,雙手無所畏懼地繼續往前伸。

  女孩子的指尖微涼,還沾著濕漉漉的牛奶,避開那些正在發作的傷處,輕緩觸碰在猙獰的傷疤上,順著他的肌理,一點一點珍惜撫摸。

  薄時予眼簾微微垂低,在沈禾檸摸到他腿的同時,他的手就滑到她脖頸上輕輕扣住,又緩慢向上,捏緊她柔軟的雙頰。

  這幅殘破的身體在告訴他。

  就算再不想承認,他此時此刻滿心叫囂的,隻有隱秘無恥的愉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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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今天晚了,依然2分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