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鶯鶯沿著山腳往北麵走，因為村裏的人告訴她，她七十歲的老父親正在北邊的一個山頭上給人修山。

  她前腳走，後腳那兩個阿姨又在說，朱有得沒生個兒子是自己活該雲雲。

  這些話朱鶯鶯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雖然在來到這裏之前，她一直身處男女平等的現代化社會，但光是來到這裏的幾十天，她就已經聽過不少重男輕女的話了，仔細想想，他們總是喜歡瞧不起朱家，除了朱家變窮了之外，就是因為朱有得是全村唯一一個沒兒子的人。他們覺得一個人生不出兒子，就不配挺直腰杆。

  朱鶯鶯沿著山溝走，走過三座山之後，又上了一個山頭，再翻下去，這才看到她們口中所說，有一高一矮兩個尖尖頂的山。

  半山腰上很明顯的禿了一塊，她這個距離能看到黑點大小的人在裏麵活動，應該就是來修山的幫工們了。

  朱鶯鶯找了一個地方爬上去，到了他們正在開墾的荒地附近，扒開連接在兩顆樹中間的藤蔓往裏看去，就見一群年輕人中，有一個蒼老的背影正弓著身子用鐮刀割草。

  山上的草可不比田裏，都是又粗又利，能有人高的草，朱有得就那麽埋頭割著，他似乎是怕做得慢了會被人嫌棄，所以一直用最快的速度在做工，可是他的體力支撐不上，整個人顫顫巍巍的。

  朱鶯鶯撥開藤蔓走進荒地裏，喊他道：“爹。”

  朱有得專注的幹著活，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倒是其他幫工一下就發現了朱鶯鶯，他們好奇的看著他，有人幫忙叫了一下朱有得：“朱叔，你女兒來找你了。”

  朱有得這才抬起頭，弓著身子太久，他必須先抬頭，然後才能慢慢的把身子直起來：“鶯鶯兒？是家裏出事了嗎？”

  其他人有些停了下來，有些繼續幹活，視線卻都關心的看著朱有得跟朱鶯鶯這邊，朱鶯鶯感覺有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無聲的幾秒裏好似有聲一般，這些目光仿佛都帶著他們的心裏話：

  老朱真可憐，一把年紀了還要養個這麽大的女兒。

  年紀不小，有手有腳，卻隻能靠自己半埋黃土的老爹，這就是女人，沒出嫁之前靠爹，出嫁之後靠老公。

  何必要找來呢，躲在家裏不好嗎？出來不嫌丟醜？

  我以後可不要像老朱一樣，太可憐了。

  挺大一個姑娘，還不知道急著嫁，在家裏等著用一個老人的血汗錢？

  若朱鶯鶯真如他們所想的那樣，有手有腳在啃老，那她也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現實並不是呀，她早就告訴過朱有得，不用再出來幹活，隻管在家裏種那兩顆白菜，夥食費她也一直有給家裏，所以她實在不知道，為什麽朱有得還要在這裏幫人修山。

  她於是問朱有得：“家裏沒事，但是您在這裏做什麽？”

  朱有得表情怪不好意思的，他想了想才說：“我這不是在家裏呆著無聊，出來找點事情做……”

  “你這是找點事情嗎？”朱鶯鶯問，“沒看到在這裏幹活的都是年輕人？你要找事做，在村裏找找就好了嘛。”

  “下次，下次的。”朱有得說，“爹這邊還忙著呢，你快回家去吧。”

  朱鶯鶯站著沒動，她的意思是要朱有得一起走。

  這種工作強度不適合他，可不要像別人說的那樣，真倒在山上了。朱鶯鶯擔心這一點。

  正僵持著，組織修山的工頭走了過來，對朱鶯鶯說：“找爹要錢回家要去，別在這裏耽誤大家做事，都是做點工，時間能讓你這麽浪費啊？”

  點工是按時間算錢，包工才是按工作量。

  “我來叫我爹回去。”朱鶯鶯說，接著她走向朱有得：“別幹了爹，咱回家吧。”

  朱有得卻不敢停，他邊幹活邊說：“馬上就要收工了，你要等我，你就到山下去等等，一會兒咱一起回家。”

  這時工頭又對朱有得說：“老朱，你這活幹得太少了呀，之前說好是工錢減半，今天還得扣你五文，你沒意見吧。”

  朱有得頓了頓，扯了個笑說：“沒意見。”

  他哪敢有意見，如果有，下次別人肯定不叫他了，本來這種活他們就不愛叫年紀大的人來，想幹活的年輕人都選不完。

  朱鶯鶯看朱有得幹活的效率一點也沒輸別人，一聽竟然還要工錢減半加扣錢，忙問：“那還剩多少呀？”

  她這麽一問，其他人又都看了過來，以為她不僅要啃老，還啃得理直氣壯，過來見到自己老爹這麽辛苦，不心疼也就算了，還隻關心他今天能賺到多少錢回去給她用。

  工頭嫌朱鶯鶯在這裏妨礙了他們做事，沒好氣的回道：“三十五文。”

  “才三十五文。”朱鶯鶯說。

  這下其他人就都確定了，她肯定是嫌自己老爹辛苦掙得血汗錢還不夠她花，這種女兒，要來何用！？

  工頭也說：“才？你真是不掙錢不知道掙錢難呀！”

  他跟朱鶯鶯不是同村人，自然不知道她有推過車去街上擺攤，當然朱鶯鶯也隻擺了沒幾天，就被應豐聘用了，村裏多數人也不知道這事。

  就在眾人看向朱鶯鶯的眼光變得憤憤時，朱鶯鶯拿出四十文錢給了朱有得，說：“我給你結賬，收工吧。”

  朱有得愣了愣，他沒想到朱鶯鶯還能有錢，這時他錢拿到手裏，又看朱鶯鶯態度堅決，隻好提前跟她下了山。

  走之前，一同幫工的人有些態度轉變了，還對他說：“朱叔，你這女兒還挺懂事的啊。”

  “有女兒心疼，你以後就能享福咯。”

  回到家，朱鶯鶯問朱有得：“爹，是家裏夥食費不夠了嘛，還是有什麽別的開銷？”

  她之前給家裏錢都是多給，最近欠了應豐三十兩，沒有別的收入，靠著之前擺攤剩下的一些錢，夥食費就少給了一些，但是絕對夠，她不知道朱有得為什麽為了四十文的工錢，跑那麽遠去給人修山。

  “沒有別的開銷，就是……”朱有得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