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兩周時間裏，方田多次被評選為優秀員工。

  進貨、洗菜切菜洗碗，客人實在太多忙不開的時候，還能炒上幾份番茄炒蛋泡幾杯茶撐撐場麵，除了學習的速度不盡如人意之外，以及第一個星期浪費了不少番茄和雞蛋之外，她還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尤其是水神的事件過後，住在北區裏的那些厲鬼以及外來鬼聽說高木在酒館裏幫廚，便經常要來她的店裏吃上一頓。

  雖然影燭在烹飪領域的天賦無人能及，但是如果真想找個幫廚的話，方田無疑是最佳的人選。

  因此今天老板娘聽說方田的女朋友來了不夜港，便當即關店一天，好好地招待對方一番。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這應該屬於員工福利之一。

  ……

  坐在桌前的林玖並不知道方田和老板娘在後廚的談話，她現在一門心思地放在了接下來的修行之上。

  事實上除了不可避免的戰鬥之外，她極少展現出畸變體的一麵。

  因為即使在每天都飲用安定茶葉的情況之下，每當她畸變體化的時候，強烈的惡意依舊會不可避免地湧上心頭。

  林玖甚至覺得她的意識深處，還有隱藏著另一個自己，那是她用來儲藏自己所有負麵人格的地方。

  這次修行的本質，並不是100份番茄炒蛋，而是她需要第一次正式和另一個“自己”進行對話。

  她深吸一口氣，合上眼睛的同時，三年前貓語網咖的一幕幕便猶如倒帶的電影般不停在腦海閃現著。

  林玖以上帝視角審視著這一切。

  在那個下午，她逃掉了學校的最後一節晚自習，背著書包出現在了貓語網咖樓下。

  那時的大樓還未破敗，一樓是一個挨著一個的小商鋪，電梯門口張貼著貓語網咖的廣告，她乘電梯上了樓，網吧所在的樓層靜得出奇，明明大廳裏擠滿了客人，但整間網吧裏卻沒人說話，所有人都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仿佛屏幕外的世界和他們無關。

  進門前，她接到了一條短信，素未謀麵的網友讓她在貓語網咖裏等一會。

  林玖忽然間意識到，如果那時的自己再觀察得仔細一些，就能覺察到樓道窗外詭異暗了下去的天色，以及網咖客人們呆滯而又古怪的神情。

  她目送著自己走進網咖，來到網管桌前。

  正在看電影的宋財抬起頭，告訴她隔間裏還有空座。

  雖然相同的景象已經在她眼前重現過無數遍，在死後，每當林玖睡覺時，案發當晚發生的一切都會擅自闖入她的夢中。

  自從他們在網咖裏遇到的中年男人死後，她已經許久沒有回到過這裏了。

  隻是這一次她所看見的景象卻和過去產生了細微的偏差，在告訴她隔間還有空座之後，宋財木訥著臉遞給了她一把鑰匙。

  她又一次走過了那條幽深的走廊，在走廊的倒數第二個隔間裏，她卻看見了一個背對著自己的人影。

  那是……

  她自己。

  聽到開門聲，“她”轉過頭來。

  散發著紅光的眼睛，明明擁有著同一張臉，卻又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林玖”沒有說話，她起身迎向出現在門口的自己。

  “她”伸手，緊緊握住了對方。

  刹那間，所有的憎恨和惡意都如潮水般湧向了她，即便處於上帝視角，林玖依舊清晰地感受到那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的戰栗。

  緊接著，她的耳邊響起了一聲低語。

  “這裏，是你的死亡之地。”

  電腦屏幕熄滅了，一並消失了的，還有走廊上的燈光。

  林玖背對著門口，她依稀聽見了齒輪轉動的聲響，沉重地腳步聲離隔間越來越近，即使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正在靠近這裏的東西是什麽。

  耳邊的低語繼續說道，“所以，你理應在這裏重獲新生。”

  說話間，齒輪轉動的聲響已經到了門口。

  低語和油鋸的轉動聲交織在了一起，但在這一刻，恐懼、惡意、憎恨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饑餓感。

  無與倫比的饑餓感。

  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變得不同了，整個世界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對於她來說，這世間就隻剩下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兩種東西。

  這，或許就是畸變體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

  “吃。”

  另一個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回神時，林玖發現桌上已經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食物，除了番茄炒蛋和檸檬茶之外，她還看見了一切能讓自己食指大動的美食。

  然而，桌上所有美食所散發出的香氣，都遠遠比不上方田。

  她的腦海中竟然浮現出某種荒誕的，卻又接近本能的衝動——她想要撲上去抱住方田，然後狠狠地啃上一口。

  方田自然也覺察到林玖的異常。

  她眼神中流露出的紅光，以及從嘴角溢出來的口水已經說明了一切。

  但他沒有後退半步，而是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我已經說服老板娘了，你今天是酒館裏唯一的客人，把100份番茄炒蛋忘掉吧，今天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真的……什麽都可以？”

  “嗯。”

  那你……

  就在食欲即將將林玖僅存的意識壓垮之際，她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握住了桌上一大杯檸檬茶，當著方田的麵一飲而盡。

  這個行為就如同拉開了序幕一般，讓她能夠暫時地忘記方田，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桌上的飯菜上。

  這是一場修行。

  同樣，也是一場對於她的試煉。

  ……………………………………

  招待一直持續了近一個小時之久，在此期間，無論方田端上什麽飯菜，都會在短時間內林玖一掃而空，她的食欲就像是沒有止境，一個人帶來的壓力就不亞於以往酒館最為繁忙的時段。

  老板娘也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姑娘何止是能吃，她的食量已經快要趕得上一些體型龐大的巨型妖怪了！

  而林玖在不到十秒時間將方田端上的一盤烤鴨連骨頭一起吞下肚子之後，她眼神中的紅光終於不見了。

  “吃、吃飽了！”

  林玖捂著自己油嘰嘰的嘴巴，終於說出了她進食以來的第一句話。

  當食欲和惡意消退之時，她第一眼看見的依舊是方田。

  酒館裏溫暖的油燈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方田。”林玖拖長了尾音，頗有些撒嬌的意味，“吃撐了，要走不動路了。”

  “沒關係，我背你回去。”

  方田說道。

  無需多問，他也能看出林玖的變化。

  愈加高挑的身材，以及比之前成熟了許多模樣，進食後的林玖，似乎一下子從高中生變成了大學生。

  而作為一名如同蜻蜓隊長一般公正的評委，方田覺得自己有必要為林玖重新打分。

  魅力，12分。

  10分打底，再加上2分女朋友分。

  相當合理。

  “你等我一下，我去和老板娘道聲謝。”

  “好，我等你回來。”

  林玖眯著眼，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