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感受到三名舍友不約而同看向這裏的眼神，林玖驚訝地張了張嘴，左手掩在嘴前。

  對於一個美少女來說，這無疑是相當可愛的舉動，但是此刻坐在床上的方田，因此在三人的眼裏，方田在口出驚人之後，還做出了極具少女風的動作。

  白東目光呆滯地轉過頭，和自己對麵床鋪的周乾對視一眼。

  他們用眼神確認了彼此心中相同的想法——高價求一雙沒看見剛才那一幕的眼睛。

  楚倫則輕咳一聲，硬著頭皮讓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手機屏幕上的“動物百科”上，他輕咳一聲，說道，“今天晚上食堂的蠔油牛肉，味道也太鹹了。”

  “是啊，成功讓我回想起了在高中受苦的日子。”

  白東和周乾立刻領會了楚倫的意思，附和起了他一拍腦門想出來的無聊話題。

  什麽才是真正的好哥們？

  真正的好哥們即便在你覺醒了奇怪的癖好之後，也不會用有色眼鏡來看待你。

  他們是真正理解求同存異的人。

  更何況比起如今女裝盛行的不良風氣，方田剛才的冷不丁的一句感慨根本算不上什麽，在楚倫的帶動之下，三人達成了驚人的默契。

  就算方田真的有朝一日走上了那條不歸路，他們也能用開放包容的心情來看待這件事。

  林玖默默翻身下床，悶頭溜出了宿舍。

  視覺、聽覺、嗅覺和觸覺都變得相當陌生，身體也變得沉甸甸的，時隔三年，她第一次用雙腿走出了宿舍，而不是輕拍拍地從牆壁中穿梭了過去。

  還是很多不太適應的地方。

  比如說處於幽靈狀態下，她說話的聲音除了鬼怪們和方田之外，別人是聽不見的，所以她才會在床上的時候下意識地感歎了出聲。

  她穿梭在人群中，不一會便走出了宿舍大樓。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軍訓的學生們開始陸續回到宿舍，再過不久之後，幽靈們就會開始他們新一天的冥想訓練。

  在宿舍裏的時候，方田在手機的備忘錄上擬定了許多禁止事項，可是卻並沒有和她討論在附身之後應該做些什麽，事實上林玖也沒有進一步的想法，按照她最初的計劃，附身到方田身上的那一刻就算成功了。

  至於成功之後的事，她並沒有多想。

  如果是三年前的她，閑下來的時候應該會去玩電腦或者看電視，可是這一次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她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虛無縹緲的遊戲上。

  於是她開始參考起了其他幽靈們附在人們身上之後會做的事。

  事實上附身的概念還是她在死後認識的那些朋友們告訴她的，比起冥想訓練，附身是更直接快捷的手段，隻要借助了生者的身體，就能輕易地影響到生者的世界。

  友人A，附身在了男友身上，將趁她死後趁虛而入的閨蜜嚇成了精神分裂。

  友人B，附身在了肇事司機身上，一腳油門踩下，讓那個肇事逃逸的卡車司機葬身懸崖。

  友人C，附身在了常年讓他們996加班的上司身上，將他勾搭女同事出軌的照片和證據張貼在了辦公室的牆上。

  友人D，……

  咦？

  她交的都是些什麽狐朋狗友，為什麽他們附身在別人身上都不幹好事的？

  當初他們就附身這個話題暢談了一夜，那時她作為剛剛死後不久的萌新，在一旁安靜地傾聽了大佬們的光輝事跡，而那些被附身的人，最好的結局也是被嚇出了精神疾病。

  而這些顯然不是她想要對方田做的事。

  林玖不明白自己過去的那些好友們幾乎從不附身在自己有好感的人身上，在她看來，和喜歡的人共享五感和想法是相當難得的機會。

  “並不一定要做什麽特殊的事才叫做有意義。”

  正當她猶豫不決之時，腦海中忽然間出現了方田的聲音，“重要的是，現在的你，想做什麽？”

  “……玩遊戲，吃東西？”

  林玖思索許久，最終還是隻能給出這些聽起來既沒有什麽追求也不浪漫的事，因為三年前她的生活本就是如此平淡無趣。

  “那就從吃東西開始吧，你不是已經有很久沒有品嚐過食物的味道了麽？”

  林玖點了點頭，朝著軍訓基地外的雞公煲走去。

  她漸漸適應了這些隻有生者才會有的感覺。

  距離查寢隻有不到一個小時，雞公煲裏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林玖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空氣中彌漫著辛辣的氣味，時隔三年，她久違地產生了食欲。

  一份雞公煲加上一碗白米飯，以前和同學在外麵玩得忘了時間，他們便會踩著餐點打烊的前夕，去吃上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飯。

  雞公煲的遍布城市各處，林玖將鼻子湊近盤子，帶著辛辣味的肉香還是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她拿起筷子的姿勢已經有些不太熟練了，夾起一塊雞腿肉放進碗裏，湯汁將米粒染成紅褐色的過程讓她有些恍惚。

  涼爽的晚風吹了屋子，有那麽一刻，她竟產生了錯覺。

  或許，她隻是和平時一樣，在課上一覺睡了過去，做了一個不長不短的噩夢。

  回家的路上，她經過了學校附近那家光顧多次的雞公煲。

  想到這裏，林玖將雞腿肉拌著米飯送入口中。

  吃完了得趕快回家，不然阿姨又要嘮叨她了。

  此刻她所品嚐到的一切，大抵就是活著的感覺。

  ……

  當四肢回到方田控製時，他的右手正拿著筷子，碗裏的米飯隻吃了一半。

  回到半透明狀態的林玖並沒有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在視線恢複清明的第一刻後者便撲了上來。

  哭聲在店裏格外清晰。

  “嗚嗚嗚嗚，方田，我死掉了。”

  林玖哭得像個小孩子，仿佛時隔三年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死了的事實。

  “沒關係，已經過去了。”

  方田試圖輕拍林玖後背以示安慰的右手不出意外地穿過了她的身體。

  整個過程一直持續了近五分鍾，在這五分鍾裏，方田第一次意識到幽靈其實也是會哭的。

  他的視線透過林玖的身體，看見了麵色驚恐的雞公煲店老板。

  在這五分鍾時間裏，老板就這麽一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目睹了他擁抱著空氣，並時不時地對著並不存在的人絮語的全過程。

  方田覺得這位年過百半的老板的人生觀恐怕遭受了極大的衝擊。

  他一直耐心地等待林玖的情緒平複下去，然後付了錢，在老板惶恐的注視下離開小店。

  晚風拂麵，他覺得今晚的風似乎格外喧囂。

  “謝謝。”

  林玖的低語在他耳邊響起。

  “和我就沒必要道謝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林玖看著已經全然黑了下來的天色，小聲問道，“接下來去做什麽？”

  “去找時光機。”

  方田麵色如常，仿佛這世間的一切已經無法再牽動起他心中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