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田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朝一日會因為看見軍訓基地普通的景物而慶幸，即便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汗味，但比起那個被完全汙染的噩夢世界，這裏簡直如同世外桃源。

  活動室距離醫務室大樓也就不過幾分鍾的路程，操場充斥著正在進行冥想訓練的幽靈們，他走過樓前最後的小道，打開了緊閉的大門。

  這恐怕是迄今為止他遇到過的最有骨氣的對手，在夢境世界坍塌後，對方並未逃竄，而是一個人待在活動室裏等待著他的到來，他既不像畸變體那樣完全失去了理智，也不似貓語網咖的幕後老板是一個一碰就炸的魔怔人。

  聚集於教室裏的黑影看起來相當平靜，就像是在迎接著自己的命運。

  當然，從結果來說，這麽做也許會是更加體麵一些的結局，如果他倉皇逃離這裏，就會被第四科安插的人手撞個正著，而在了解到對方的真實身份過後，這就顯得有些諷刺了，因為在一年之前，他們還在為第四科工作。

  甚至整個第四科絕大多數對於超自然現象的第一手資料都是由他們提供的。

  事實上，詛咒者的能力算不上太強，他此前隻是用改了個名字的方式就輕鬆地躲過了追殺，而眼前的景象作為最終的決戰來說，未免也太過寒酸了一些。

  擋在虛影和方田之間的，是一排漂浮著的“武器”。

  混雜其中的餐刀和餐叉足以體現出他的窮途末路，看來在離開了噩夢世界之後，對方已經失去了那操縱影子的力量，回到了他最開始的樣子。

  這一次虛影沒有多言。

  他一揮手，漂浮著的“武器”便在他的操縱之下朝著方田齊射而來。

  在鍋碗瓢盆幾件把方田淹沒之際，他麵前的空間扭曲在了一起，所有的進攻都陷入了憑空出現的裂縫，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見這一幕，虛影心中終於釋然。

  “看來，你成長的速度還要比我們快了一步。”

  他聽見了身後呼嘯的風聲。

  “搞定。”

  林玖冷漠地注視著虛影在他麵前逐漸化為虛無，這是她在認識方田之後最輕鬆的一次戰鬥，虛影在她麵前沒有任何抵抗力。

  “辛苦了。”

  方田站在原地，看著最後一縷虛影化為青煙，胸口的痛楚以及精神層麵的疲憊感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雖然理論上來說他睡了整整一天，但是現在他卻很想躺回到床上，一覺睡到天亮——他現在急需一場不會做夢的睡眠，至於詛咒者和他隊友們可以等他明天一覺醒來，重振旗鼓之後再做考慮。

  他的敵人，是上一任圖鑒持有者組建的隊伍，他們對圖鑒知根知底，甚至還有可能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功能。

  而上一任的圖鑒持有者，最終很有可能死於圖鑒，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他通過圖鑒創造出的怪物之手……

  太多的煩心事湧入了他的大腦，可能隻有睡覺才能讓他在夢境裏過度消耗的精力恢複一些。

  他看了一眼鬼屋窗外依舊赤紅的月色。

  月光照進了教室，教室的黑板上還殘留著學姐上次寫下的血字，視線順著黑板偏移，便自然而然地停留在了講台上。

  而在看見講台上安放的物件之後，困意陡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物件在這一刻給方田帶來的驚悚感甚至要遠超大學教師無頭的學生——那是一把手槍，作為曾經的FPS遊戲的狂熱愛好者，方田一眼辨認出了手槍的信號和邁爾斯教授自殺時的手槍完全一致。

  或者按照潛意識的理論，這或許就是根據他的潛意識生成出來的。

  “蘇曉，你看見那個沒？”

  “……一把槍？”

  蘇曉困惑地反問，“這不是你們在鬼屋裏安排的道具麽？道具的做工倒是挺精細的，看起來就和真的一樣。”

  “這是邁爾斯教授之前拿過的槍。”

  也就是說……

  他現在仍然處於夢境之中，一個和現實世界一模一樣的夢境。

  而在這一層夢境中，甚至還專門為他安排好了幹掉了詛咒人的場景。

  他幾乎下意識地調出人物麵板，『清醒夢境』的buff已經消失了。

  方田的提醒卻讓蘇曉更加迷惑了，“邁爾斯教授？誰啊？”

  “就是教我們夢境理論的教授啊，你不記得剛才在夢裏發生了什麽嗎？”

  “我沒做夢。”

  蘇曉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我之前定了鬧鈴，鬧鈴響了我就起來了，但我們見你睡得很沉，就沒有叫醒你……方田，你沒事吧？”

  方田沒有回答，他快步走到講台前，拿起手槍。

  沉甸甸的手感和仿真槍械完全不同，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打開了彈夾，彈夾裏隻裝了一枚子彈，似乎是在向他暗示著什麽。

  這裏，難道是他自己的夢境？

  『你們如何確定和你坐在一起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你們的潛意識的投影？』

  方田想起了邁爾斯教授在課堂上的提問。

  而教授的回答是，在使用這枚子彈之前，他永遠無法確認。

  “方田，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夢裏經曆了什麽，但現在你已經醒來了。”

  蘇曉覺察到了方田的異樣，說道，“這裏是現實。”

  方田將裝著子彈的彈夾放了回去，關於夢境和現實存在著無數種可能性，而所有人都隻有一次驗證真偽的機會。

  假設他此刻仍然處於夢境之中，潛意識的投影也完全有可能說出和蘇曉相同的話來。

  剩下的唯一問題是，對方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幾乎在同一時間方田便想到了答案。

  他此前對於夢境世界所有的了解，都建立在詛咒者和他的隊友出了內訌的情況下，因此他幾乎理所應當地認為邁爾斯教授是來幫助他們的，而更具教授留下的種種提示，他的確順利地破解了噩夢世界，並且在“現實”中解決掉了詛咒者的麻煩。

  可如果說，他們兩人從一開始根本沒有內訌，他現在所經曆的一切，都是他們事先設計好的？

  仔細回想起來，一切似乎又的確太順利了一些。

  在噩夢世界裏所向披靡的蘇曉，以及在“現實”中麵對林玖幾乎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詛咒者，順利地就像是在做夢一般。

  方田的視線停留在了槍上。

  他依稀記得自己曾經非常喜愛過的那部電影提到過，這世上並沒有絕對完美的夢境，它總有那一刻會讓人察覺到荒誕的細節。

  而這把本不應該出現在講台上的手槍，或許才是邁爾斯教授……或者說他潛意識對他最後的提醒。

  這裏仍然是夢境。

  而離開夢境的唯一鑰匙，正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