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蛋糕
作者:番大王      更新:2021-10-27 12:49      字數:4340
  殷顯的事業蒸蒸日上, 不久,他又一次被升職,直接進入了公司的管理層。

  這樣的好消息, 少不了要請公司同事和下屬吃飯,他們讓殷顯把他女朋友一起喊來。殷顯推脫不過,便跟王結香打了電話。

  她在上班, 電話沒接。

  下午的時候她回短信問他發生什麽事。殷顯告訴她自己升職了,問她晚上要不要跟自己的同事們一起吃飯。

  【我不認識他們,到時候說錯話丟你的臉, 我不想去。你跟他們去吃飯吧,等你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她發的這條信息殷顯沒有回複。

  不回複的意思就是:知道了。

  在一起這麽久, 有的東西不用說, 他們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下班回家,王結香路過蛋糕店,想買一個蛋糕慶祝殷顯升職。

  擺在櫥窗裏的蛋糕各個造型精致完美,隻要付錢就可以把它們拎回家。

  王結香選中了一個蛋糕, 打開錢包準備付錢, 錢都數好拿在手上了, 她又忽然覺著這樣一個慶祝的禮物有些太輕易, 缺少了心意。

  想要有心意,那得是自己親手做的……

  “請問,”她突發奇想,找到店裏的服務員詢問:“你們店裏可以自己做蛋糕嗎?”

  服務員搖頭。

  “我們店隻買成品的蛋糕,你要是想要改蛋糕上麵的字,我們是可以幫你訂做的。”

  王結香向他道了謝, 買了兩個肉鬆麵包當明天的早飯。

  算完肉鬆麵包的錢, 服務員說。

  “如果你家有烤箱的話, 可以自己在家做。不然,好像別的蛋糕店有這種服務,你可以再去問問。”

  烤箱,家裏自然是沒有的。王結香因為他的話,又走了別的幾家蛋糕店。

  最後還真被她找到一家店,能自己做蛋糕,而且今天就能做。

  店老板是個和藹的老奶奶,蛋糕店是她和她的老伴共同經營。她可以提供材料,蛋糕模具,烤箱,並且指導王結香做蛋糕,做出來的蛋糕和賣的蛋糕同一個價格。

  做飯炒菜,對於王結香不在話下。

  做蛋糕,她是第一次。

  學著老奶奶的操作,王結香做出第一個的蛋糕胚是失敗的。

  出爐時,蛋糕蓬蓬鬆鬆,很快地它塌陷回縮,變成質地緊實的一塊大餅。

  老奶奶判斷她的蛋黃糊沒有攪拌均勻。

  一邊吃著失敗品,王結香一邊製作起了新的蛋糕胚。

  “嗯?”嚐著手裏的蛋糕,她越嚼越覺得它的味道不錯:“雖然不夠鬆軟,但它是好吃的,我是不是有做蛋糕的天分!”

  老奶奶見她自得其樂的模樣,也笑著給予她鼓勵。

  “是呀,你學得很快,第一次能做蛋糕能做成這樣,真的挺有天分呢。”

  仿佛印證她倆的話,第二次蛋糕出爐,它烤得恰到好處,色澤漂亮,聞起來香甜誘人。

  王結香細致地為它抹奶油,裱花。做完這些,她在蛋糕的正中央鄭重地寫上:祝殷顯,升職快樂!

  提著自己的小蛋糕從蛋糕店出來,老奶奶也差不多要關店了,王結香和她道別,心中無比的滿足。

  即便是為它付出了一晚上的時間,她也感覺超級值得:這個蛋糕一定比她烤壞的上一個更好吃!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提回家,一路上哼著小曲。

  殷顯回來的不算晚。

  王結香剛洗完衣服就聽到開門的聲音,她從陽台跑回房間,連手上的毛巾都沒來得及放下。

  殷顯正換著拖鞋,玄關放著一個大大的淺紫色的蛋糕盒。

  看著那盒子,王結香掩不住的失落。

  “你買蛋糕了?”

  他低著頭,沒注意到她的表情。

  “他們買的,買得太大了,沒吃完,叫我帶回來。”

  “哦,”她搓搓手,小聲道:“我也……給你準備了蛋糕。”

  他將蛋糕盒遞給她:“那不正好,你不是愛吃蛋糕嗎,多吃點。”

  王結香眨眨眼:“就我吃?你不吃了?”

  “我吃飽了。”

  殷顯去洗澡。

  她把蛋糕盒拿到廚房,拆開。

  裏麵是一個造型華麗的水果蛋糕,夾層有芒果和布丁,才吃了不到四分之一。

  王結香歎了口氣,將她做的小蛋糕放進了冰箱。

  冰箱能夠將食物保鮮,可是,蛋糕的保質期依舊不超過兩天。

  兩天後,她做的蛋糕,殷顯帶回家的蛋糕,一起進了垃圾桶。

  兩天他都沒有回家吃飯,王結香也沒有吃蛋糕的胃口。

  這次的升職之後,殷顯不在家吃飯是常態。以往是遲回家通知她,現在是偶爾有回家吃飯通知她。

  王結香買菜,隻需要買自己吃的。

  下班了自己煮菜,吃完,連剩都不用剩給他。

  殷顯回來得越來越晚了。

  他向來不會跟王結香說自己工作上的事,他也從不喊累。

  她不知道他每天喝多少酒,不知道他整天忙什麽;她知道的是他襯衫上有酒味煙味香水味,知道他在吃胃藥,知道他失眠。

  從有一天起,王結香無法裝聾作啞,再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她開始變得嘮叨。

  “應酬能推的就推,早點回家。”

  “別喝那麽多,要按時吃飯。”

  “你再這樣飯不吃,酒死命喝,在發達之前你就先把自己喝死了。”

  “你幾點回家?不規律作息,身體會垮的知道嗎?”

  她天天念,見到他念,見不到他發短信念。

  這些話,她說煩了,殷顯也聽煩了。

  可惜不管用。

  他繼續不惜命地工作,該幾點回還是幾點回。

  有一次他通宵沒回家,王結香徹底地爆發,和殷顯大吵一架。

  吵完之後,她拿出紙筆要他立字為據。

  “定個最晚回來的時間,每天不能超過那個時間回家。”

  殷顯沒法下筆:“那哪有個準?每天不一定的。”

  “你寫,自己說,是兩點,兩點半,或者三點。就因為不一定,所以要寫。我在家等你,我不安心。”

  他依舊是不當回事的口吻:“沒什麽不安心的,你睡你的覺。”

  王結香扯著自己的頭發,承受不住地崩潰了。

  她衝他大吼。

  “我睡不著!殷顯,我睡不著!”

  呆在家裏,擔驚受怕地跟著鬧鍾數時間,不斷猜測他今晚做了什麽。他回家她要裝睡,裝作睡得特別熟。他失眠,她也會失眠。

  “你憑什麽認為我能睡我的覺?你勞累你的,我安心我的是嗎?可以這樣清清楚楚分開的是嗎?”

  殷顯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經過商議,兩人達成共識。

  他最晚的回家時間不得遲於淩晨三點。

  這紙她費勁要來的協議,履行不超過一周,便被他打破了。

  三點半,殷顯到家門口,鑰匙入孔,左旋右旋紋絲不動。

  門被王結香反鎖。

  她搬著椅子坐在門口,和殷顯隔著一道門。

  王結香要聽解釋。

  不管他是打電話解釋,發短信解釋,拍著門解釋,她要一個解釋。

  意識到門是被反鎖的,殷顯拔走了鑰匙。他在門口呆了五分鍾,抽完一支煙,而後,他起身,按了電梯下樓。

  殷顯在外麵的旅館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

  沒超過三點回家,他的鑰匙開進了家門。

  料想會看到一個歇斯底裏的王結香,卻是沒有。

  她穿著她最愛穿的那件土黃色猴子睡衣,在看電視,見他進屋還問了句好。

  “你回來了?”

  殷顯沒有應她:我回來了。

  他們的關係早過了假裝相安無事,粉飾太平的階段。他知道她不高興,特別不高興,沒什麽好裝不知道的。

  他洗漱完出來,王結香關掉了電視。

  茶幾放著兩個杯子,是她買的情侶杯,一黑一白。她泡了蜂蜜水,有他的份。

  王結香盤腿坐在沙發。

  她看著殷顯,眼睛亮亮的,臉上帶著笑。

  他想回房間,被她叫住。

  “我們總要聊一聊的,殷顯。”

  她咬字輕,語調緩,每句話說得慢吞吞的,帶了些打鬧般的埋怨。

  “你天天跟別人說那麽多話,也跟我說說話吧。回來就是睡覺,搞得我們家好像賓館一樣。”

  殷顯坐到沙發。

  思忖片刻,他問她:“你想聽什麽?”

  王結香反問:“你想說什麽?”

  “我沒什麽想說的。”他端起那杯蜂蜜水。

  她看著他把那杯水喝完。

  “還要嗎?”

  殷顯搖頭。

  他似乎無話可說,於是還是她來開口。

  “很不可理喻嗎?我讓你一定要三點回家,不然要把你鎖門口。你需要應酬,明明是為了工作為了賺錢,我不能理解你,讓你為難……可是,殷顯,要我理解,你至少得說。你從來不談,你預設我不會理解,但你其實連說都沒說。”

  殷顯聽著王結香的話,不知怎麽地又開始走神。

  他想到還有一些文件要在睡前看完。聽到她說“為了工作為了賺錢”,他的腦子鈍鈍的,覺得也不盡然。他的身體就仿佛是上了發條,被壓力催著往前走,有時間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像慣性一般,他仍然不可自控地回到受壓力狀態。

  殷顯的眼神瞥向家裏的地毯。

  它這麽舊了,他想著:應該換一個新的。

  “殷顯……”王結香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殷顯的目光投向她,好似真的不懂:“有什麽說的必要?”

  王結香真的覺著沒意思了。

  他們是不適合的人,即便他們之間有愛情……好吧,其實她完全不確定有沒有。

  “是沒什麽好說的,那分手吧。”

  她望著他,眼睛裏沒有愛,也沒有恨。

  她能對他笑,笑得輕鬆坦然。

  “當時我倆在一起,搭夥過日子。現在條件好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

  說完分手,他們仍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兩星期。

  王結香花了一個星期找房子。

  第二周,她調休兩天,整理東西準備搬走。

  在廚房的櫥櫃,王結香偶然發現閑置很久的榨汁機。

  胡蘿卜汁,她已經很久沒喝到。代替胡蘿卜汁的,是冰箱裏一整排殷顯買的進口魚油。她最近沒怎麽吃,他也不知道。

  很多零零碎碎的玩意兒,是他們一起買的,沒法拆成兩半,她不要了,留下給他。

  他送她的東西,她廢棄不要的東西,情侶款的東西,他們共同的回憶,全部裝到一個箱子。王結香留了紙條,讓殷顯處理。

  這樣整理過後,她的行李輕便許多,一個人搬起來也不怎麽費勁。

  走之前,她在屋子裏搜尋了一圈,有沒有什麽是遺漏的。

  在書房的櫃子頂層,她的指尖觸到了一個冰冰涼涼的盒子。想把它拿出來看一看,她踮著腳,使勁地伸伸手,沒想到把它碰了下來。

  是個眼熟的鐵罐。

  它的外包裝寫著“奶酥醬”,字因為磨損有部分看得不太清楚。

  鐵罐砸到地板,它的蓋子開了,裏麵的信紙也掉落在地。

  王結香盯著那一張孤零零的信紙,有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

  印象中,那個罐子沉甸甸的,裝滿了殷顯筆友的來信。之前那麽多封信,現下怎麽隻剩一張薄薄的紙了?

  她從地板撿起唯一的信紙,將它抖開。

  信中隻有一行字,竟是她自己的字跡。

  【殷顯,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就好了。太辛苦了,我們別再遇見了。】

  信的空白處像是還有其他信息,它們被黑筆用力地塗掉了。層層疊疊的黑色線條,緊密地纏繞著,錯綜複雜,又引人矚目。

  王結香合上信紙。

  字,百分之百不可能認錯,是自己的字跡。

  可她一點兒沒有寫這行字的印象!這行字是什麽意義呢?

  稍微動了腦,突發的一陣心悸襲來。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再深想。

  “是無聊的惡作劇吧?”王結香喃喃自語,轉移注意:“以前這個信,不是什麽阿儒的筆友嗎,他寫他的童年,寫他小時候偷糖吃……”

  手在發抖,她把信折好,匆忙地塞回鐵罐,再將它放到書櫃的原位。

  書櫃被合上,櫃門的玻璃映出一張失魂落魄的臉。

  王結香看向那個自己。

  十六歲的少女,淩亂的頭發,哭紅的眼睛。

  她腮邊掛著欲墜的淚水,對她說:“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心髒跳得快要從嗓子嘔出來,王結香的手迅速地摸向自己的臉。

  玻璃的倒映中,那個少年的自己忽然消失。

  王結香用力地揉揉眼,她的樣子居然又回來了。

  瞪大眼睛望著玻璃裏的自己。臉頰幹燥,她的臉上並無淚水停留過的痕跡。

  “真是活見鬼了!”

  王結香後背發涼,快步走出書房。

  不再對這裏多做留戀。

  拖起自己的行李箱,她離開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