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炒飯
作者:番大王      更新:2021-10-27 12:49      字數:2541
  待雨停, 舀幹家裏的水,他們開始修理壞掉的電器。

  一星期後,城中村各處的積水退了下去。

  王結香一遍一遍地拖地, 擦牆。

  殷顯提著一包一包的塑料袋,去扔進水後沒法用的東西。

  又過一陣子,出了大太陽, 他們開始洗衣服、洗被子、枕頭,將門口曬得滿滿當當。

  終於把家裏能曬的全曬個遍,夏日的熱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出租屋牆上的黴印始終沒有消失。王結香和殷顯時而談起那天所見的娃娃魚, 依舊覺得神奇。

  到了秋天,他們已經住在一起大半年。

  這對年輕小情侶的相處模式與最初相比, 有了不小的改變。

  從前的殷顯話少, 悶得像個啞巴。慢慢地王結香發現,他不是不會說,他是不跟她計較。真要較起真,殷顯陰陽怪氣的兩三句話就能把她噎到發瘋。

  出現這樣的變化, 一部分是他本性如此, 一部分是被她影響。

  王結香的話實在是太多太密了。

  之前她把他當厲害的大哥, 怯怯的不敢冒犯, 怕招他討厭。現在成為情侶,她沒有這層顧慮了。

  麵對殷顯,王結香直白地剖開了自己。所有的情緒不論好壞,她全部第一時間展現給他。捧著一顆真心,她愛他愛得風風火火,坦坦蕩蕩。

  而同吃同住, 高密度的交流, 也使得兩人之間漸漸有了摩擦。

  小的摩擦, 比如:王結香綁頭發的皮筋不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她脫下來,轉眼就忘了。他在家裏踩到皮筋,幫她收起來,她還是沒記性,這兒丟一根,那兒丟兩根的。早晨急著出門要紮頭發,她問殷顯有沒有看到她皮筋,他冷哼一聲,沒幫她找。

  殷顯也有他馬虎的時候,王結香交代過他,要把鞋收到鞋架。一是,門口那麽大點地方,幾雙鞋沒放好,就顯得亂七八糟;二是,為了保持家裏幹淨,不要弄混室內的拖鞋和室外的拖鞋。

  他好多回沒注意,踩著家裏的拖鞋出去丟垃圾,或者穿去公共浴室洗澡。等他回到家,拖鞋把地板弄髒,搞得王結香是又要刷鞋,又要拖地的。

  某次殷顯沒換拖鞋,被她逮個正著,王結香叉著腰對他吼:“你自己做衛生。”

  殷顯理虧,乖乖出去洗鞋,她檢查洗幹淨了才肯讓他進門。

  而大的摩擦,其實比上述的兩件事更小。

  有天晚上,王結香做蛋炒飯吃。

  出鍋前,她想到殷顯愛吃辣,加了三大勺辣椒醬拌進飯裏。

  兩人坐在餐桌前,王結香用筷子吃炒飯,自然地挑出了夾在飯中的辣椒籽,辣椒皮。

  見她這個舉動,殷顯蹙起眉頭。

  “炒蛋炒飯為什麽要加辣椒?”

  “為什麽不能?”

  王結香回答得隨意:“想吃辣,就加辣椒啦。”

  她仍在撥弄著自己碗裏的飯。

  看她那麽費事,殷顯忍不住說了兩句:“蛋炒飯是一勺子一勺子吃的。像你現在這樣多麻煩,加完辣椒還要把辣椒挑出來。”

  ——是他愛吃辣,所以加的辣椒醬。

  殷顯怎麽能因為加辣椒的事怪她?王結香不大服氣,嘴裏嘟嘟囔囔道。

  “挑就挑唄,反正沒多少辣椒……”

  他放下勺子,和她一樣拿起筷子,挑出飯裏小塊小塊的辣椒,仿佛是驗證他剛才的話,有辣椒的蛋炒飯吃起來“多麻煩”。

  本來這事到這兒差不多可以翻篇,王結香下不來台階,又提了一嘴。

  “哼,嫌麻煩你就別吃呀。”

  聽她這麽說,殷顯停了筷。

  “嗯。”

  他說:“那倒了吧。”

  蛋炒飯一口沒動,殷顯離開飯桌。

  王結香心想:哪能啊,他晚上回家肚子那麽餓,怎麽可能真不吃飯了?

  事實證明,殷顯有能耐。

  他像往常一樣,洗澡、刷牙、上床睡覺,仿佛已經吃過了晚飯。

  王結香麵上由著他,隨便他吃不吃的,其實已經默默地替他挑掉碗裏的辣椒。

  她沒把他的蛋炒飯收起來,一直擺在桌上。

  隻等他喊一聲餓,她會立刻屁顛屁顛地去幫他熱飯。

  可惜殷顯沒有。

  隔天一早,他出門上班,倒垃圾時將那碗隔夜的飯倒進了垃圾桶。

  撞見這一幕的王結香,頓時更委屈了。

  寧願餓肚子、寧願倒掉,他堅決不吃。

  隻不過蛋炒飯裏加了辣椒,有這麽罪大惡極嗎?

  原先屁大點事,一步步升級,兩人陷入了冷戰。

  不住一起的情侶,冷戰頂多不約會、不打電話,不發短信。他們是同居,冷戰帶來的窒息感貫穿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吃飯,兩個人一前一後分開時間吃;即便是坐同個桌上,也互相不跟對方講話。

  洗衣服,各洗各的;曬衣服,刻意地牽兩條繩,一人曬一頭。

  去公共浴室洗澡,殷顯依舊會等王結香下班。

  兩人提著桶,一前一後地走在小道。

  走向浴室,從浴室回家,皆是一路的無言。

  最窒息的要數睡覺,他們躺一張床,背對彼此。

  王結香拚命地擠裏麵,貼著牆睡;殷顯躺外麵,隨時快滾下去。

  沒有一個人能睡得舒服,床的中間空出大大的空間,留給冰涼的空氣。

  冷戰的最初,他們避免不了會講幾句話。

  “吃飯了。”

  “挪開點,拿衣服。”

  “今天下班晚。”

  惜字如金的氛圍,讓這樣無法避免的日常對話,也變得越來越少。

  甚至有些習慣讓對方做的事,他們嚐試著開始自己完成。

  王結香打不開的罐頭,不再遞給殷顯。她試著使用各種辦法,擰罐頭擰得麵紅耳赤……最終選擇不吃了。

  殷顯的衣服紐扣掉了,他找出針線包,選了一根細的針,和與之不匹配的粗的線,光是穿針他就穿了半小時。

  冷戰一星期,他們都已忘記最初不開心的源頭。

  這個星期,另一方的態度、做的事,是更令他們生氣的。

  王結香擰不開罐頭,殷顯等著她服軟。

  殷顯穿不過線,王結香看他怎麽解決,他沒找她。

  冷戰的第二個星期,兩人光是呆在一起,見到對方那張無表情的臉,便不由的胸悶氣短。

  家,這個以往最幸福最放鬆的人間天堂,成了魔鬼的意誌訓練營。

  再互相折磨下去,非得活活憋死,王結香率先爆發了。

  “住到這個月的月底,我搬走。”

  那天是周五,月底是這周日,她的工作休息半天。

  “我搬吧。”殷顯說。

  ——看吧,他一樣有這個想法。

  她難過極了,不願意跟他“你讓我我讓你”的裝好人,索性點點頭。

  周天,殷顯比往日早了許多上班,沒吃早飯。

  王結香起床,家裏空空的。

  他不跟她說一聲出門了,她也逐漸習以為常。

  她煮自己的早餐,吃得飽飽的,刷好碗。

  王結香的心情挺平靜的。

  將腳上的拖鞋收到架子,她換上工作鞋。

  走出家門前,她習慣性的動作,轉頭準備擺好殷顯的鞋。

  ……他自己把鞋放好了。

  陽光灑進屋子,指尖頓在鞋架,視線觸及到鞋架那雙整齊擺放的室內拖鞋。

  王結香忽地鼻子一酸。

  說了那麽多次不聽,分開的這次倒是記得清楚。

  “蛋炒飯加辣椒有什麽嘛。”

  “鞋放不好有什麽嘛。”

  她自言自語著,情緒快要無法收拾。

  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王結香站起來深吸一口氣,關上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