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隻
作者:番大王      更新:2021-10-27 12:48      字數:3160
  王結香回到了小兔島。

  終於結束這段漫長的異世界旅途, 她感到茫然無措,身心俱疲。

  尚未在家鄉的最後一幕緩過勁,她呆坐著, 四周一片死寂。

  低頭……

  白兔子四腳朝天地躺在她身邊。

  它小小一隻,緊閉著眼, 瘦得皮包骨頭。

  幹燥的鼻子,沒有起伏的胸口,幾隻飛來的蒼蠅分食著它的屍體。

  噩夢從虛幻跟來這裏,痛苦尚未完結。

  天邊的月亮不見了,島上的所有植物凋零。他們坐在那塊原本是員工宿舍的空地,她能看到範圍的路燈,全碎了。

  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淚又淌下來,王結香扔掉手裏的兩把鑰匙,捧起那團一動不動的兔子。

  “媽媽沒了。”

  “殷顯沒了。”

  她放聲大哭, 喉嚨中嗚嗚咽咽的喊著,巨大的悲傷襲上心頭。

  熱淚來不及擦去, 盡數落向兔子失去光澤的皮毛。

  心碎。

  悔恨。

  還有無力。

  很多時候我們告訴自己, 我能行, 即便我們實際上不行。

  十五歲,王結香失去母親, 十八歲獨自出去打工。到了城裏,像一粒匯入大海的沙子, 看不見前路也沒有後路。失去工作,失去唯一的朋友,沒錢交房租, 她在那時候認識殷顯, 跟了他五年。

  她知道他有很多缺點, 他們不是合適的戀人。可是,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是殷顯陪著她,讓她在無情冰冷的鋼鐵森林中,有了一個落腳的家。

  王結香很想讓殷顯看到她能行,承認她能行。她努力成長,一遍遍挺直胸膛,為的是有朝一日站在他麵前,不再被他輕看。

  事實證明她不行。

  她從來沒有準備好離別。

  她沒有幫到他,她害了他。

  兔子,死去的兔子。

  他在滴滴答答的淚水中,費勁地將眼皮撐開一條縫。

  他看向流淚的她,宛如回光返照,一瞬間認出了眼前之人。

  “肥肥。”

  氣息微弱,嗓子嘶啞。

  他的聲音好遠,遠得叫人聽不清。

  他說:“我買兔子了。”

  *

  殷顯一直記得王結香想養兔子。

  他有天下班,在家附近的天橋遇到她。

  賣寵物的攤販有個裝兔子的大籠子,王結香蹲在籠子前看兔子。

  小姑娘個子小,燙染過的頭發是細軟的黃,看上去非常營養不良。

  寒風吹過,圍著厚厚白圍巾的她打了個顫。

  臉藏在圍巾後麵,她隻露出一雙笑眯眯的眼睛。

  走近了他才聽到,王結香蹲那兒,是在跟兔子說話。

  “你們會不會冷?”

  “有沒有吃飽呀?”

  人家一籠兔子沒有理她的,她依舊碎碎地扯東扯西,問一些沒可能得到答案的問題。

  老板生意不好,見她呆半天了不怎麽耐煩。

  “哎,你要真喜歡就買一隻吧。”

  她脖子往圍巾裏縮了縮,站起來,離開了攤位。

  再然後,有天晚上他們回家。

  王結香盯著黑漆漆的草叢,忽然興奮地扯他袖子。

  他問她幹什麽。

  她做了個“噓”的動作,嫌他發出的聲音太大。

  王結香的表情特別開心,圓眼中閃爍著古怪的光芒。

  她湊近他,在他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那兒有隻兔子。”

  “不會吧,”他下意識地不信:“你夜盲,是不是看錯了?”

  “沒有看錯,是一隻小白兔。”她牽住他,硬要拉他過去看。

  踮著腳尖,貓著腰,王結香走到草叢邊緣。

  “小兔子呀小兔子,你為什麽大晚上不回家?”

  她捏著聲音,極盡溫柔地,不敢打擾它地隔著一點距離,輕聲問道。

  “是受傷了嗎?”王結香轉過頭望向他,神情很是擔憂:“它不會動!”

  “你湊近點看看?”殷顯已經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麽,憋著笑想多看一會兒她笑話。

  她聽了他的,慎重地俯身,待手小心翼翼地差點要碰到那隻“白兔子”,她才看清。

  “塑料袋?”

  王結香又羞又惱:“誰啊,真沒公德心,往草叢亂丟垃圾。”

  “誰啊?塑料袋能看成兔子。也就你了。”

  殷顯不給她留麵子,哈哈大笑,使勁地開她玩笑。

  她生氣走掉,一晚上沒跟他說話。

  隔天,他隨意地提到。

  “養隻兔子唄。”

  出乎意料地,王結香不同意。

  “不可以。”

  她嚴肅地反對,理由充分。

  “我們倆的工作,工資養活自己都費勁,哪能養兔子。沒人在家,沒人照顧它,它要被餓著肚子,關在籠子,多可憐啊。”

  他沒再多說什麽。

  後來有次公司搞活動,有些價值低的贈品客戶不要,他拿回家。

  王結香從那堆垃圾贈品中,翻出一個兔子形狀的鑰匙扣。

  她高興壞了,雙手握著鑰匙扣,在他們的出租屋裏轉圈圈。

  他煩死她,叫她別轉了。

  她反而拉起他一起轉圈圈。

  “殷顯殷顯,”晃著他的手,她好似得到全世界最甜的糖果,語調小孩子一般歡欣雀躍:“等你賺錢,賺大錢了,我們養隻兔子好不好?”

  這時的他說了什麽呢?

  好像是……

  *

  “你醒醒!”

  一隻手猛力揉他的臉,玩他的耳朵,拔他的胡子,在他渾身上下搓來搓去。

  “醒醒,醒醒。”

  噪音和騷.擾雙管齊下,殷顯忍無可忍,隻好睜開眼。

  雙目經曆短暫的眩暈後,緩慢地聚上了焦。

  他看見自己正躺在他的兔子窩,房間內的陳設不知為何被人弄得亂七八糟。

  “醒啦?”

  順著聲,殷顯看向兔子窩的房頂。

  那裏出現了一張大大的人臉——眼中密布紅血絲,托著腮的王結香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房頂呢?”

  他發現自己的嗓音不再是昏死前的虛弱,已經恢複了正常。

  “被我一巴掌拍飛了,”她一本正經地說著奇怪的話:“我發現沒有房頂,我可以觀察你,挺好使的,就沒給你安上。”

  殷顯暫時沒空去關心屋頂,他對於自己能夠複活的事比較好奇。

  “你怎麽救活我的?我還以為我必死無疑。”

  “……救活?”

  他的用詞使她微微的困惑。

  “說來話長。不過,也不算我救你,你本來就不會死。”

  兩個人先將殷兔子死裏逃生的經曆串了一遍。

  如同前幾個房子,王結香和兔子一起進屋,她去異世界多久,他就得被屋子困多久。王結香在異世界會困會餓,殷顯也是一樣。不同的是,她到異世界有機會吃飯、睡覺,但殷顯受困時,麵對的是無盡的黑暗。

  他意識到這個屋子和以往不同,她通關花費的時間異常久。

  用盡辦法,耗盡力氣,他腳步不停地行走,黑暗盡頭仍是黑暗。

  最後沒能等到王結香出來,他被餓暈。

  而後,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她哭到快斷氣的聲音,聽見她在喊他。

  身體之外的一股力量占據了殷顯的嗓音,他像被燒幹到最後一滴的油燈,將話說完的同時,感到生命的燃盡。

  “我也以為你死了。事實上,你當時確實死得不能再死,蒼蠅都飛來了。”

  王結香搓搓鼻子,補充道:“哭得快斷氣不至於好嗎!我哭,那是被你可怕的屍體嚇哭。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因為你死了內疚難過。”

  按照王結香的敘述。

  回到小兔島,她被兔子屍體的慘狀嚇哭。他突然說話,讓她意識到他還有機會搶救一下。王結香帶著兔子,淡定地逛了逛小兔島。

  全島的植物死了,路燈碎得隻剩一盞,是 “肥肥之家”旁邊的那盞。她循著燈光,來到他的兔子窩。

  “你房子太小,我沒法進去,不知道把你放哪裏比較好,所以我拍飛了房頂。”

  殷顯打斷她:“以你的說法,小兔島的一切和我的生命是有聯係?有個燈沒壞,代表我有一線生機?於是我有複活的機會?”

  “是,也不全是。”

  王結香眯了眯眼,壓低聲音。

  “關鍵是,當我拍飛房頂,你猜我看見什麽?”

  “什麽?”

  “我看見了……”

  她的手摸過他的臉。

  “一隻新的,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兔子。”

  那隻新兔子躺在肥肥之家的小床上。當王結香掀開房頂,他驚坐而起,警惕地望向她。

  蓬蓬的白毛,胖胖的身體,眼神呆滯,耳朵豎起。

  眼珠是黑色,有漂亮的雙眼皮,眼周一圈淡黃色,像打了眼影。

  “你是誰?”

  他問王結香。

  他發出了她熟悉的百分百不會認錯的,屬於殷顯的聲音。

  王結香講的話,離奇的走向,讓殷顯越聽越懵。

  “怎麽會……和我一樣的……”

  “你後來是把那隻冒牌新兔子趕走,讓我回到了我家?”

  王結香搖搖頭。

  “新兔子說出口那句話後,最後的路燈滅了,整個小兔島陷入黑暗。”

  “我匆忙將你護在懷裏,可你的身體,就那麽在我手中在我懷裏,不見了。”

  殷顯皺緊眉頭:“那現在的我……”

  “下一瞬,我的視野重新充滿亮光。小兔島的一切恢複了原貌,像電燈被重新按下開關。路燈完好無損,植物生機勃勃,新兔子合眼躺在肥肥之家的床上。”

  她的笑容冷颼颼的: “因此,現在的你,是那隻新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