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下意識擰緊眉頭，用袖子半掩住口鼻，略略不滿地道：“算了，時辰也不早了趕緊回宮，若是被大總管發現了，我與你們都沒好果子吃！”

  “是。”伏在地上的小太監立即應聲，連忙起身與其他幾名小太監站在一起。

  冷冷掃了他們一眼後，高福這才轉身快步走到顧朝身側，與他一道往宮道走去，小太監們則緊隨其後。

  而那名遲到的小太監此刻微微抬眼，麵上沒有半分波動，隻是那雙清亮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幾人步伐急切，沒有一會兒就到了紫極宮，高福吩咐小太監們去做事，自己則與劉安王去了顧箏的華箏殿。

  其中一名小太監上前張望了幾眼，確認他們走遠後，才與其他幾人圍成一圈，又氣又惱地嘲諷道：“這高公公可真不會做人，每每出宮就叫上咱們擋事兒，他倒好，我都看到劉安王塞了他那麽大錠銀子，從來也不會對我們好聲好氣一些，真想去福生大總管那裏告他！”

  “不成，你可別忘了，咱們是奴才中的奴才，做好本分便好。”另一個小太監忙拉住他袖口，“再說了，近來宮中不太平，新太子性格孤僻好狠，比前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伺候他的宮人稍有不慎就會受罰，難不成你想被高公公送去宣華殿？”

  話說到這份上，方才還有些義憤填膺的小太監立即禁聲。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歎了口氣，隨後各自散開去做事了。

  方才遲到的小太監垂著頭走到一處假山後，四下查看一番，沒有發現旁人，便抬起手從頸間剝開那層有膚質差異的皮，露出一張未著粉黛的清顏來。

  楚清寧揉捏著手中這張她臨時製作的人皮麵具，又摸了摸紮她喉間的能改變聲音的那枚短針，心中暗自慶幸這群宮人沒有察覺出異樣。

  她長舒一口氣，複又將人皮又覆在麵上，既然是在宮中行走，還是繼續用這張臉才是。

  待整理好後她張開手心，上麵是一隻略顯急躁的蠱蟲，她抿唇一笑把它放在地上，看它堅定目標朝著一個方向爬去，她也小心地跟在後頭。

  走了不到半刻鍾，楚清寧停下腳步，抬頭望了一眼紅漆宮門上頭的宮殿名字，眸光微斂，連忙趁著別的宮人沒有注意到，低下身子收起了蠱蟲，隨後悄悄推開宮門閃了進去。

  還未走近主屋，就聽到一陣既熟悉又陌生的怒嗔：“明珠，你死哪去了！還不快去弄些膳食來，這是要餓死皇長孫嗎？”

  楚清寧微怔，聽到一旁的回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忙躲到主屋一側的窗柩下，正好擋住了她的身子。

  不一會兒，一臉冷色的明珠走到主屋門前，那雙眸子裝著嫌惡，單手推門進去，一看到躺在軟塌上的女子，她撐著一張略刻意的笑臉回道：“娘娘，您莫不是忘了，前幾日您腹痛難忍，皇長孫已經沒了。”

  “你胡說——我的孩兒分明還好好地在我腹中，他怎麽可能沒了！”許苓月失聲吼道，雙手死死抱住早已平坦的小腹，一張慘白如雪的臉透著猙獰。

  明珠淡淡瞥了她一眼，勾著唇角回道：“是奴婢說錯話了，娘娘別急，膳房給您燉的補品就快好了，再等片刻吧。”

  或許是因為這話緩和了幾分，許苓月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又因著倦意，她疲憊的眼皮上下張合，很快就沉沉睡去。

  明珠抿唇從紫檀木衣架上取下那件白狐裘披風，轉身走近軟塌蓋住許苓月單薄的身子，隨後又走至一旁的幾案，將正在燃著凝神香的香爐蓋輕輕提起，從腰間摸出一包珠白的粉末倒入香爐之中，待蓋好後快步走出了屋子。

  隻是在闔門的那刻，她抬眸又望了一眼裏麵已經睡下的人，竟輕歎了一聲，又似是自言自語道：“許昭儀，事已至此，你可千萬莫要怪奴婢，當初要折磨你的是翡翠，如今要你和你孩兒的命是蘭承徽，一切都與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你做了鬼記得要找對人。”

  說罷，悄無聲息地闔上了門，之後便緊著步子走出了巧月軒。

  這個時候，聽了一牆根的楚清寧站起來，她隔著朦朧的紗窗望著屋裏那抹白影，麵上沒有半分波瀾。

  依照那明珠剛才所說，母子蠱的毒應該是被落胎藥給解了，因為種蠱的時日尚早，所以並無人察覺出異樣來，便當時尋常的落胎而已。

  蘭香要除去許苓月她並不覺得稀奇，可如今蕭珽已死，她們之間再怎麽爭鬥也隻是強弩之末，待那位新太子蕭琋選定太子妃，這前太子的嬪妾們都是要被遣送到別的宮殿的，何必如此……

  楚清寧的眉頭微蹙，想了片刻後忽然搖頭自嘲。

  她都忘了，隻要是宮中的鬥爭，哪有什麽一定的理由？要不是當日許苓月有心要害她，她再反手回之，說不定也沒有此刻的一切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幾若浮萍隨波流，說到底都是命罷了。

  許苓月既得了這樣一個結果，便也算是她的歸宿吧。

  沒再多作停留，楚清寧收回視線，準備離開此地。

  剛走出回廊，離紅漆大門還有幾步之遙的那刻，她聽到了一陣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楚清寧立即停下，下意識四下尋找躲藏的地方，而下一刻她的腰身突然被人勾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被人抱著越上了回廊的梁頂。

  “嘖嘖，你我可真是有緣，在這裏都能遇到。”

  熟悉的聲音在耳後響起，雖然語調偏輕，但她還是渾身顫栗，抬手便要施蠱，卻被人反手扣住。

  “我勸你還是安靜片刻，否則……”

  這次的話中帶了幾分警告，楚清寧側目看他，又是對上那雙帶著淡薄趣味的丹鳳眸子。

  果真是他，南宮旬安！

  她將手從他掌心掙脫出來，但看著環在自己腰間的另一隻手，卻無可奈何。

  南宮旬安唇角一挑，他就是喜歡看她，不願意卻又無能為力的小表情，真是有意思得很。

  兩人就這樣僵持在梁頂的木樁上，這時巧月軒的大門被人推開了，五六個宮人魚貫而入，為首的那人竟是黃珍兒。